易采荷知道他並不把她的話當一回事,但她也懶得再和「不受教」的他辯解。如果十六年的兩地相思,能讓楊過和小龍女了解情真不栘的愛,那麼,沒理由在她花了這麼久的時間開解後,他的腦袋瓜子仍舊混沌一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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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忙碌後,易采荷終于下樓了。看到言振安舒服安適地坐在沙發上閱讀他鐘愛的歷史典籍時,她赫然發覺自己的肚子已在咕嚕咕嚕作響。
她靜靜地走進廚房「大展手藝」,期望能令言振安有個驚喜。
而沉浸在中國五千年文化中的言振安,渾然未覺自己的廚房正面臨前所未有的「浩劫」。
在眾多鍋具的「交響樂」中,二盤「炒飯」終于問世了--如果那二團烏漆抹黑的東西可以稱作炒飯的話。
當焦臭的油煙代替飯菜香傳送至言振安遲鈍的嗅覺神經時,他開始擔心他可憐的廚房、無辜的鍋鏟,以及他將極為淒慘的腸胃,他甚至已經能感受到自家器官的哀號悲泣。
在看到易采荷端來的二團焦黑時,他如易采荷希望的大吃一驚,卻沒有一丁點喜悅。有哪個死刑犯在即將被槍決時高興得起來呢?他覺得自己此刻比死刑犯好不到哪兒去。
「我可不可以不吃?」言振安秉持儒家「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精神,不肯放棄任何希望地問著已知曉答案的問題。
「在我百般勞累、千般辛苦後,你居然想拒吃?」易采荷擺出一副受盡委屈的小媳婦貌指責可憐的言振安。「你難道不知道這是我第一次洗手作羹湯嗎?你卻沒有稍稍的感動?」
「感動,當然感動。」再笨也看得出來那二盤「不知為何物」的炒飯是她第一次下廚的結果,如果她做了多次實驗,還能「一成不變」,他反倒同情那些一次次被犧牲的飯菜咧!可,感動不表示得犧牲自己啊!他的手仍遲遲未動,一點都沒有進食的打算。
「家里都沒人有機會吃我做的食物。」
這話令言振安好羨慕她家里的人。
「你居然這麼不屑,你……你暴殄天物,你會遭天譴,你……」易采荷已不知要罵什麼了,只好忿忿地扒了口飯,就不信味道有多差,雖然看起來並不好看,但是任何事物不能只看外表……呃,可是,口中的味道,還真不是普通的難以形容耶!不管了,她罔顧食道的抗議,硬是把那口飯吞了下去,再怎樣,輸人不輸陣,無論如何也要保全自己的面子。
受了易采荷的責難,又見她本人也都敢將那團令人不忍卒睹的烏黑食物吞入月復中,那自己堂堂一個男人,又豈能不如眼前的小女子呢?言振安慷慨赴義似地吃了口面前的炒飯,態度卻無法從容。
「嘔--」任憑他有多好的忍耐力,也無法委屈自己,既然自己的腸胃不是吃銅鐵養大的,又何必勉強咽下這些就連豬只都未必肯吃的「食物」呢?
拿起外套,他往大門邁步走去。
「你要去哪里?」易采荷立即尾隨其後。
言振安始終沒有回答她,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如她所說的,正因為是她第一次下廚,不能期待有多好的成績;可是,連他這麼個不挑嘴的人都無法下咽的話,那味道之差可想而知,也真難為她能吃下一口。
雖然他不能昧著良心說好吃,但也不願再說些話傷害她。剛才不小心當著她的面吐出來,已經很殘忍了,如果再批評的話,那不是更加可惡。依他了解她的程度,搞不好為了一雪前恥,她會天天以他為實驗品,直到做出滿意的作品為止,可是他從不嫌命長,那又何需做這種無謂的犧牲呢?
左拐右彎後,他們來到麥當勞門口。
易采荷夸張的點了四塊炸雞、二份大薯、一份雞塊及一大杯紅茶。
「就先這樣吧!不夠待會再點。」
待服務生將所有食物一一放在托盤上後,言振安便要和她一同端回座位。
「咦,老師,怎麼你不點餐?」她驚訝言振安什麼都沒點,便隨她回座。「那你來這里干嘛?」
「你不是已經點了?」言振安覺得她間得莫名其妙。
「這些是我自己要吃的啊!」
「這麼多,你一個人怎麼吃得完?」在和她對話之間,見她已經將一塊炸雞解決,他突然覺得自己的間話很多余,便訕訕地再去點了個套餐。
「老師。」易采荷等他一回座,立刻提出疑問。「你比較喜歡吃油炸食品嗎?」
「還好。」言振安不敢回答得太積極,免得她靈機一動,他的消化器官又要遭殃。
「是嗎?我以為你比較偏好這類速食產品,所以才不吃我的炒飯。假如你比較喜歡吃這種東西,那我以後天天炸給你吃,」她頓了頓似思考般又說︰「這應該不難,拿肉沾一沾炸雞粉,大概就可以下油鍋了。」
「不必麻煩,我只是突然想吃,沒有特別的意思。」她左一句「應該」,右一句「大概」,就算方法大致上是如此,他也沒有夠強的心髒去接受這等考驗。簡單的蛋炒飯她都能炒得亂七八糟,他可不想讓自己的廚房提早結束壽命。
「哦,好吧!」她還原以為自己有「雪恥」的機會。
易采荷忽然端起盤子及食物殘渣離開位子。
「你可別先走,我怕你會迷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雖然他是被強塞了這麻煩,可也得好好照顧。
「我只是丟個垃圾再點個餐而已,怎會在這個小不拉嘰的店里迷路!」真是瞎操心。
「我吃飽了。」言振安以為易采荷體貼地要再為他多叫一份餐點。
「我還沒飽呀!」顯而易見的,他高估她的善良,也小看她驚人的食量。
她才少吃了午餐,怎麼可能晚餐的食量卻等于正常人一整天的食量呢?!易鵬丟給他的,到底是人還是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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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輪新月高掛蒼穹,綴上點點星子,更襯出這夜的漆黑和寂寥。
在言家的客廳里,一個是落花有意,一個是流水無情。各據沙發一端的兩人,雖是近在咫尺,心卻恍如天涯兩端般地遙不可及。
當十二下鐘響敲完時,易采荷也一溜煙地隨鐘聲的結束而消失在樓梯的盡處。
言振安巡視門窗後,也準備上樓休息。
孰料易采荷正站在他的房門口,興奮地把手中的小卡片交給方踏上最後一階樓梯的他。在他尚來不及反應地接過卡片後,易采荷已帶笑地關上她的房門,那笑容……有點賊。
審視手中的小卡片,不比外頭賣的精致,卻感受得到做的人的用心,溫暖色調的搭配,讓人不自覺地感受到那溫馨。
只是,所有的感動在見到紙張上列印的幾行黑字後便消失殆盡,徒留一陣恐懼和滿身冷汗。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走夢中。
他倏地覺得晏幾道的鷓鴣天在此時看來已沒了往日所覺的柔情,取代的,是害怕和心驚。
他真佩服易采荷,總有辦法讓他對古詩詞的感覺改觀。每每浪漫經典的名言佳句一經她采用,便不再捫人心弦、浪漫唯美。
記得一年前他要離開台中時,她也送他一張小卡片,一張令他立即唾棄秦觀的小卡,卡上有著秦觀著名的詞--
縴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波。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他懷疑,他真的懷疑,易采荷是生來摧毀中華文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