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早在母親抵抗病魔期間流干了,此刻的文景瑞哭不出來,他瞪著文淵華以及他身旁的女人,等兩人相親相愛完之後跟著他們回家。
路上,文景瑞不發一語,靜靜地听著繼母和父親說話,嘴角譏誚地上揚。
從對話中他得知他們新婚不到半年,繼母姓溫,叫溫雅,與文家是世交,青梅竹馬的兩人本來沒有太多交集,卻突然在數月前一見鐘情,迅速墜入愛河,交往兩個月後便閃電結婚。
「景瑞,你這時候來我們家真是太好了!」溫雅熱情地從副駕駛座回頭,朝後座的他嫣然一笑。「這麼一來琳琳就有伴了。」
「對耶!」文淵華經妻子一提,才想起了這件好事。「雅雅,這樣我們下個月去捷克玩,就不用擔心琳琳一個人在家了。」
「是不是!不然老送去我爸那里真的很麻煩。」溫雅興奮地回應完丈夫,又回過頭,微笑著對他說道︰「景瑞,琳琳很乖,不會惹麻煩,你只要晚上回來給她吃東西就好了,你是哥哥,沒有問題吧?」語氣根本不是在征求他的同意,而是直接做決定。
文景瑞想,繼母要托付的或許是小狽、小貓之類的寵物吧,也就點了點頭,隨著父親以及繼母來到一棟高樓大廈。
「琳琳,媽咪回來了,快出來!」甫一進門,溫雅便對著房子高喊,口吻十分親昵。
文景瑞站在玄關,為眼前窗明幾淨的客廳感到錯愕不已。
這是他在電視上才會看見的裝潢,白色的沙發、深色的櫸木地板,明亮又氣氛佳的黃色燈光,通風良好的客廳……跟他與母親住了十幾年,那個小小的、簡陋的鐵皮屋簡直差了十萬八千里。
在他跟母親挨餓受凍的時候,父親就住在這麼漂亮舒適的房子里……
「琳琳,你在哪里呀?」溫雅在客廳里的高聲呼喚,打斷了文景瑞內心復雜的比較。
「媽咪。」一個微弱的聲音伴隨一張帶著羞澀笑容的小臉,出現在客廳。
「琳琳,你跑去哪里了!」溫雅嬌聲抱怨著。「不是叫你不要亂跑嗎?你去哪里了」她稍嫌粗魯的拉過小女孩的手臂。
琳琳不是寵物,而是個小女孩嗎?!文景瑞為這不在預期中的發展呆了呆,這小女孩叫溫雅「媽咪」,那——
「媽咪跟叔叔出去的時候我只能在房間呀,我沒有出去。」小女孩笑著,語氣卻透露著小心翼翼,還有點別的、他不懂的東西。
「這麼乖呀?好吧,你看,這是淵華叔叔的兒子,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你叫他阿瑞哥哥吧。」溫雅將女兒拉到文景瑞面前,興奮地介紹。
叔叔?不是爸爸?這麼說來這女孩不是爸爸的女兒嘍。文景瑞心想。
「阿瑞,你也見見琳琳,我跟你雅姨會常常不在家,以後家里就你們兩人,她年紀小,你要多照顧她。」文淵華先轉頭對甫相認的兒子說道,接著再對小女孩說︰「琳琳,以後有哥哥陪你玩,開不開心?」
小女孩看了看突然出現在家里的陌生少年,防備地瑟縮了下,神情有些僵硬,卻還是點了點頭,笑著說︰「嗯,開心。」
「琳琳好乖,對了,叔叔有買史努比給你喔。」文淵華轉頭尋找剛買的禮物,一找才發現東西還放在車上。「在車上,叔叔去拿,你等一等。」
「什麼?!你買禮物給琳琳卻沒有買給我?」溫雅听見丈夫對女兒這麼好,噘嘴吃醋抱怨。
文淵華就愛溫雅這直率的性格,他笑著走過去,親親熱熱地摟著新婚妻子,啄了啄她噘起來的紅唇,「怎麼會沒準備你的禮物呢?你可是我最愛的雅雅欸!我會疼琳琳還不是因為你,愛屋及烏嘛。」
「我也接受了你突然冒出來一個十四歲的兒子啊,又不只有你會愛屋及烏!」
任性的嬌嬌女一定要爭贏。
「好好好,我知道你最愛我了。」
夫妻倆旁若無人地說起了甜蜜的情話,一抱著便不放手,這甜蜜的氛圍讓文景瑞眼神轉暗,神情冰冷。
深信著父親跟自己之間有著堅貞愛情的母親尚未下葬,遺體還放在醫院沒領回,因為他負擔不起母親的喪葬費,他的父親從見面到現在沒問過母親的事一句,也沒有想要去看她一眼,而是開心的在溫暖舒適的房子里,摟著年輕貌美的新婚妻子情話綿綿,他對生下他孩子的女人離世完全不感到難過,一點點都沒有。
什麼叫「會很高興有他」?這家伙根本就不在乎多了個兒子,他滿心滿眼只有新婚的妻子!
憤怒和怨恨無法抑制地爬上文景瑞的面容,他瞪著眼前甜蜜放閃的夫妻,更瞪向被他們疼愛著的小女孩。
可當他的眼神掃過那個叫琳琳的小女孩時,發現她雖然努力維持著臉上的笑容,卻仍流露出了明顯的局促不安。
許是感覺到了他的視線,琳琳回頭,發現他在瞪自己,她瑟縮了一下,還是鼓起勇氣喊了他一聲,「哥哥。」
那一聲哥哥有期待、害怕,也有著小心翼翼,喊完她還去看母親,發現母親沒回頭看她,眼神不由得暗了下來。
文景瑞見狀才明白,這個小女孩雖然跟母親住在這里,還有看似疼愛她的繼父,卻一直覺得自己是局外人。
他懂這種感覺。
出生至今,他總算見到了親生父親,並來到父親身邊,可他覺得自己也是個局外人。
他們都一樣。
突如其來的惡心感令溫希琳蹲,靠著馬廄角落吐了起來。「嘔……」
她吐出來的全是黃色的酸水,沒有半點食物,溫希琳這才想起來,她已經很久沒有進食了。
上次吃東西是什麼時候?前天妹妹突然休克送醫,到現在仍在昏迷中,她忙得團團轉,根本沒有時間坐下來吃東西。
啊,是了,上一次吃東西是妹妹比賽前,跟妹妹一起吃的面包……難怪她什麼都吐不出來,經過那麼長的時間,早就消化光了。
「嘔……」惡心感仍未平復,溫希琳繼續吐著胃中翻攪不已的酸水,散落在頰邊的發絲沾染到了穢物,她連忙翻找包包中的衛生紙,同時也想將頰邊的頭發撥到身後,整個人手忙腳亂。
「拿著。」
折迭成四四方方的干淨手帕遞到她手邊,感覺到散落的頭發被人輕柔地攏起,接著是屬于男人的手掌在她背上輕拍。
溫希琳已經不記得多久沒有在自己不舒服、生病時,被人這樣關懷,許是心里大受感動,撫平了生理上的不適,惡心的感覺漸漸消失,她不再吐了。
接過干淨的手帕擦了擦嘴角,還未來得及對照顧她的文景瑞道謝,一瓶未拆封的礦泉水就遞到她手邊。
「漱個口吧。」文景瑞在她開始嘔吐後便招來在馬場堡作的員工,要了瓶礦泉水,好讓她清理自己。
「謝謝。」溫希琳感動于他的體貼,微微一笑。景瑞哥哥還是跟以前一樣,看起來很冷淡,其實是個溫柔的人呢。
快速地漱了口,她用手帕按壓嘴角,想要快速站起來,表現出沒事的模樣,不想讓自己在他面前虛弱狼狽,沒想到眼前驀地一黑,暈眩感迅速來襲,眼看就要倒下……
「你低血糖的毛病一點都沒有改善嗎?」文景瑞皺眉伸手扶住快要倒下的她,口氣不是很愉悅,眼楮再瞟到馬廢邊緣,那一灘只有酸水,沒有任何固體殘渣的嘔吐物。
想到溫希琳自小就有個壞習慣——即使再餓她也不會喊一聲,如果被母親遺忘了,她也會跟著遺忘自己,他從以前就厭惡她這樣的惡習,不會照顧自己,也不懂得爭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