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藏一時無言。雖然于丫兒說起話來軟綿綿,毫無半點殺傷力,但這問話太過犀利,教他有些招架不住。
最終,他只能無奈嘆口氣。「出了點意外。」
「拾哥,我沒有責問你的意思,希望你別在意,我先回去了。」察覺自己逾矩,于丫兒欠了欠身,轉頭就走。
拾藏本想要送她回去,但瞧她熟門熟路的,便打消了念頭。「
只是……拾哥?真是新鮮,從沒人這樣喚過他。
周家牙行。
近正午時分,巴律躡手躡腳地走進帳房,朝那抹背對著他的縴瘦身影而去,準備動手嚇人時——
「巴哥哥,我已經把印信文簿寫好了。」就在他來到約一步遠的距離時,于丫兒頭也不回地道,嚇得他以為她背後長了眼。
「你怎麼知道是我?」可惡,他的樂趣不見了。
「今兒個說船埠那頭有商船到,雙姊和舞姊去幫忙了,能留在鋪子里的,自然就是巴哥哥了。」至于鋪子里的牙郎各司其職忙亂得很,哪有空閑特地跑到後院嚇她。
巴律眯緊了一雙桃花眼,漂亮的嘴撅得高高的,一副詭計沒得逞倍感失望,卻又不得不佩服她精闢分析的表情。
「巴哥哥,那麼待會從商埠接回來的商貨也得要登記嗎?」她寫完最後一筆才回頭問著。
「不,那些都是從大丹來的藥材干糧,是羅家商鋪要的貨,屆時我會派人通知羅家商鋪的人過來點貨,不用寫在簿子里,你只要將每日托請交易的商家路引、字號、商貨等等資料寫上即可。」巴律抬手輕撫著她的頭。「丫兒,咱們牙行里的商貨有的是代客買賣,有的則是商家托尋,有的是咱們牙行自行屯貨,除了第一種,其余的皆不用寫在簿子里,那本簿子是要給官府瞧的,不用寫得那般詳實。」
第3章(2)
于丫兒听完,秀眉緊蹙著。「可是這麼一來……」盡避外頭沒人,她還是忍不住壓低嗓音,「這不等于是走稅?」
巴律楞了下,沒想到她竟懂這麼多。「這個嘛……」他搓著光滑的下巴,斟酌著字句。「應該這麼說吧,牙行有三旬制,各種商貨價格不得隨意浮動,浮動必須有其理由,可問題是當遇到天災人禍時,有些糧貨勢必看漲,牙行得抑漲,但買賣主卻不見得賞臉,牙行自然得想個法子把這事給搓平,也就不方便往上呈。」
听他說得言之鑿鑿,但于丫兒就覺得有那麼丁點不對勁。商船停靠在商埠下貨,漕河衙門就會先收一次稅,押一次契作,待商貨賣出得要再作尾契,要是沒記在印信文簿上頭,便很明顯的就是走稅,而這種走稅方式很危險的,畢竟漕河衙門那頭都已經有契作了。
巴律瞧她分明不信自己的說詞也無所謂,他沒必要在這事兒上頭解釋,重要的是,「丫兒,我肚子餓了呢。」他可憐兮兮地道。
于丫兒這才發覺都已經日正當中了,趕忙將桌上的各種簿子收妥。「巴哥哥,這兒有沒有廚房,我來下廚弄點簡單吃的吧。」
「丫兒,你可得搞清楚,你是周家未來的夫人,不是周家找來干雜活的丫鬟。」巴律翻了翻白眼,不喜歡她自貶身價。
于丫兒偏著螓首,思索了下,問︰「可是我明明瞧見爺和公主走得很近,而且他還讓大皇子親了。」
巴律聞言整個人呆住,用力回神後,努力地替周奉言平反。「丫兒,爺既對咱們說你是他的未婚妻,這事就不可能變了,至于皇族……這麼說吧,爺在宮中雖是身分尊貴,但也不能得罪皇族,有些事,眼見都不見得準。」
「是嗎?」可是在她看起來實在不像是虛與委蛇。
「爺的性子咱們都很清楚,一旦他認定的事,那就絕對不會更改,所以你就別胡思亂想了。」話落,隨即又朝她靠了過去,防賊似地細聲說︰「不管那些,對街新開幕了一家酒樓,咱們去嘗嘗。」
「很貴的。」知道他不想繼續聊下去,她自然是從善如流,不過東御道上的商家賣的全都是高檔貨,酒樓賣的都是山珍海味,有時一道菜就要好幾兩銀,她吞不下。
「哥哥作東。」真是的,他敢花用她的嗎?
「可是……」
「沒有可是,走!」巴律一把抓著她往外走,壓根不給她抗拒的機會。
于丫兒無奈,只能跟著他一路來到前廳。本是要往對街走去,可偏偏連門檻都還未跨出,巴律就被一牙郎給逮到低語兩句。
巴律眉頭皺了皺,可憐兮兮地朝于丫兒扁了扁嘴。「丫兒,等我一會,你過來這頭坐著。」
「好。」于丫兒乖順地走到他指定的位子坐下。
那是一張在角落的小桌,但看得出小桌的材質高級,雕功鬼斧神工,和擺滿卷宗的花架相並,她想,這兒應該是掌櫃的位子吧。
環顧四周,廳里高朋滿座,有的是買賣主喊價,牙郎居中斡旋議價,有的則是喝著涼茶和牙郎攀談著近日各種買賣的價格——
「話說回來,戶部侍郎會落得今日的下場也算是咎由自取,誰要他逢迎拍馬到這種地步,莫名其妙地要沛縣一帶的良田提早收割。」
「可不是,就因為三皇子在北方大郡成功栽種了青稞,立功回京,那戶部侍郎心想如果第二大糧倉的農作一並收成,皇上會龍心大悅,順便替掌管糧作的三皇子作個順水人情,誰知道大水竟沖垮了沛縣的幾座官倉,就那麼湊巧地讓收成的農作給浸水沖散了。」
「要不是三皇子在皇上面前求情,戶部侍郎挨得可不是杖責五十而已,他現在不過是被打殘,還有人照料他一輩子,不錯了。」
在旁閑听打發時間的于丫兒听至此,不禁微愕了下。
戶部侍郎?日前在書房外听見的交談,那提出古怪買賣的人不就是戶部侍郎?她記得爺是這麼告訴後來的二皇子妃的。而那時,爺對戶部侍郎提及,他會一輩子有人照拂,不須擔憂……
一輩子有人照拂,乍听之下像是一世衣食無虞,可也能解釋成必須讓人照料一輩子的狀況。
而爺的言下之意,指的是這個嗎?
垂眼細思,又听見交談的聲響再起,教她不自覺地聆听著——
「是說,這一回的大雨確實是下得又急又大,還連下三天,但先前也不是沒發生過,怎麼這一回卻在沛縣釀了大災?」
「有人說是因為漕河上有幾道水門關上了,所以翻江才會泛濫。」
「耶,水門怎會關上了?」
「還不是戶部侍郎自作孽,他讓農作提早收割,農作不再需要用水,引水灌溉的水門自然提早關閉,听說翻江泛濫時,掌漕運的二皇子得知後,和冀王爺帶人趕到現場搶救,冒著被大水沖走的危險連開了數道水門,要不是如此,這一回水淹的範圍就不會只是沛縣附近的十幾個村莊了。」
「二皇子救民有功,皇上因而將二皇子封為睿王,就連冀王也得了不少封賞,可憐的是大水還是淹了沛縣附近的村莊,尤其是東西江村,幾乎是全滅,听人說還有尸體浮在翻江上呢。」
于丫兒听至此,水眸圓瞠著,趕忙起身問︰「東西江村被滅村了3」
交談的商賈抬眼。「是啊,听說無一悻免,這都已經是幾天前的事了。」
「姑娘,你有親人在村里嗎?那得要趕緊到翻江義莊找人了,听說還有上百具尸體無人認呢。」其中一人說。
于丫兒直楞楞地看著那人,直覺耳邊像是雷聲隆隆。
怎會這樣?
這一年的八月確實下了一場大雨,但是上一次是安然無恙,為何這一次卻滅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