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夢無憂,睡得很香。
「小園春酒樓」的密室里,蕭雋、趙祈以及幾個錦衣華袍的男子對著一幅地圖指指點點,商議北方邊防軍務之余,也對近日京城的情勢探討了一番。
散會後,一行人分成三、四撥各自散去,至于蕭雋和趙祈,全京城都知道他倆是過命的交情,自然是光明正大地在酒樓現身,來到三樓的廂房飲酒吃菜。
蕭雋端著杯酒,卻是不曾沾唇,只拿拇指摩挲著杯身,心神飄遠。
他想起今晨醒來時,竟發現自己是睡在鄭恬懷里,而那丫頭背靠著床頭,一手攬著他,另一手垂在床上,螓首歪落,睡得又沉又香。
他驚愕不已,呆了好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拿開她的手,從她懷里起身,大掌捧著她後頸貼上軟枕,讓她躺平,再順手替她拉攏被子。
換了個舒服的睡姿,她在夢里滿足地低囈一聲,又翻了個身側睡,臉蛋暖得紅撲撲的,小手抓著錦被邊角,睡態嬌憨可愛。
他幾乎又看痴了,磨蹭許久才不情不願地下床,躡手躡腳地穿戴好衣裳,離開前還悄聲吩咐她的丫鬟莫吵醒她,順便去正院傳他的話,就說她病了,今日沒法前去請安。
縱然不願承認,他仍是給了她特別待遇,不僅在她的院子里留宿,還免了她向主母請安。
起初他故意對她好,不過是為了激起鄭瑜的妒意,分裂她們兩個女人的同盟,可也不知從何時起,這樣的本心漸漸變了質,他彷佛真正在意起她了,看著她時總能感覺到一絲不舍與憐惜,昨夜甚至放縱自己與她同床共眠,原本他堅持不在梧桐院留宿,就是為了告訴自己,她只是個用過即丟的女人,跟個玩物沒什麼兩樣,可如今……
「你怎麼了?」趙祈關切的嗓音響起。「瞧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有心事?」
蕭雋定定神,面對好友好意的詢問,他沒法坦然回答,這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怪,他竟被一個不該在乎的女人擾亂了心。
「沒事。」蕭雋將杯中酒一干而盡,又為自己斟了一杯,表面上一派淡然,卻是從桌前起身來到窗邊,仰頭看向陰沉的天色。「像是要下雪了。」
「嗯,就在這一、兩天吧!也該是降下初雪的時節了。」趙祈也跟著佇立在窗邊。
兩個男人一同靜靜望著窗外,趙祈瞥了好友一眼,想了想,仍是決定開口。
「我母妃跟我家小妹前兩日剛到京城。」頓了頓,又解釋道︰「是我父王要她們過來的,父王想讓小妹在京城尋一門稱心如意的婚事,這段時日我母妃會帶著她多多在貴冑世家間走動。」
蕭雋聞言,沒什麼特別的表示,只是點點頭。
趙祈打量好友的表情,暗自嘆息,看來這家伙真的對自家小妹毫無興趣啊!他搖搖手上的扇子,正想換個輕松愉快的話題,蕭雋驀地身子動了動。
第5章(2)
「怎麼了?」
蕭雋沒回答,只是張望著樓下一個相貌粗憨的年輕漢子,他正和酒樓掌櫃說話,頻頻鞠躬哈腰,像是在表達歉意,而掌櫃則是一臉怒容。
蕭雋蹙眉,認出那年輕人正是洪福生,想起鄭恬口口聲聲「洪大哥、洪大哥」地喊,他撇撇嘴,來到包廂外喚來掌櫃。
「你跟外頭那個年輕人是怎麼回事?」
掌櫃微微色變,不曉得侯爺怎會忽然關心起一個小人物,連忙把事情原委說了,原來「知味粥鋪」新開了間醬菜作坊,一直負責供應「小園春酒樓」的醬菜,可今日卻過來說因為他們這幾天在收購新鮮大白菜和蘿卜時遇到一些麻煩,怕是下個月給酒樓的醬菜來不及供應上,請他多多包涵。
「咱們做生意的,最講究誠信兩個字,這才剛剛開始合作就出了岔子,所以我就跟他說咱們跟知味簽的約作廢,以後他們也別來小園春推銷醬菜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
蕭雋沉吟片刻,指示掌櫃。「跟知味的醬菜生意還是繼續做,順便讓人去查查他們如何會收不上新鮮蔬菜?若是有人找碴,就暗中替他們料理了。」
「這……」掌櫃有些茫然,對這吩咐頗感不可思議。
蕭雋見他遲疑,面容一凝。「我說的話你沒听見嗎?」
「是、是,小的馬上去辦。」掌櫃慌忙鞠躬行禮,急急就要退下。
「順便把那個年輕人給我叫上來。」
「是、是,立刻叫他來。」
掌櫃倉皇下樓後,在一旁也看呆了的趙祈好奇地問︰「怎麼回事?你認識那個賣醬菜的年輕人?」
「不認識。」
「那你怎麼……」
「那是鄭恬私下出資的營生。」
「鄭恬?就是那個鄭府陪嫁給你的媵妾?」
趙祈大驚,還想多問幾句,洪福生已經跟著掌櫃上來了,掌櫃的只說東家要見他,他沒想到這東家如此年輕,竟是個衣飾華貴的俊鮑子。
「你就是「知味粥鋪」的掌櫃?」
「是,小的見過……」洪福生不知該如何稱呼,憨憨地模了模自己的頭。
「呃,東家公子。」
東家公子?趙祈噗哧一聲,差點笑出來。
蕭雋橫他一眼,沒理會他,繼續盯著洪福生,那銳利又深長的目光看得洪福生暗暗發毛。
不會吧?他只是個賣醬菜的,就算生意做不成,也不用勞動這種大人物親自出面訓他吧?
「你今年多大了?」一副長輩責問晚輩的口吻。
洪福生縱然覺得不對勁,仍是老實地回應。「今年滿二十一了。」
「娶親了沒?」
「還沒。」
「為何不娶?」這話問得夠犀利。
洪福生愣住。
「小的……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對象……」
「有心想娶的話,怎會找不到?」蕭雋語氣不善。「你年紀也老大不小了,該成親了。」
這關您啥事啊?公子爺。洪福生有口難言,憋著一張脹紅的臉。
趙祈在一旁看得好笑,蕭雋自己也都二十五才因為皇上賜婚,不甘不願地成了親,如今居然好意思指責別人晚婚?
「小的……小的這就回去請爹娘幫忙尋親事……」洪福生總算憋出一句。
趙祈已忍不住大笑出聲,而听見好友放肆的笑聲,蕭雋這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懊惱地一咬牙,擺擺手讓洪福生離去。
「咳咳!」見人走後,趙祈裝模作樣地咳兩聲,風流地搖著扇子。「我說元承,你可以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了吧?」
蕭雋抿唇不語。
天色陰沉,鄭恬坐在窗邊的榻上,手上拈著幾顆干果,一面咬著吃,一面听沁芳報告她費心打探來的消息。
原來蕭雋六歲那年曾經溺水,而他的母親便是因為親自下水救他受了凍,染上嚴重風寒而去世。
敝不得他會作那樣的惡夢,怪不得他會在夢里哽咽地喊娘,他心里想必很自責吧,一直認為是自己害死了親娘。
可憐的孩子!
鄭恬心口揪了揪,將最後一顆干果吃了,拍拍雙手,揚起輕快的嗓音。「我去廚房做點好吃的吧!」
沁芳微訝。「夫人要下廚?」
「嗯,好一陣子沒做了,這回要好好做幾道拿手菜,晚上請他過來吃飯。」鄭恬微笑,想象著他吃到自己做的菜時贊嘆的神情,明眸頓時流光溢彩。
可這番好心情很快便被打散了,一個小丫鬟來通報,侯夫人正領著幾個貼身丫鬟,盛氣凌人地朝梧桐院過來。
鄭恬笑容一凝,許久,幽幽嘆息。
看樣子是來找她算帳的,她早料到了,躲得了今天,也逃不過明天,遲早得面對現實的,只是沒想到鄭瑜如此性急,連一天也等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