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你都有膽子偷跑進管制最嚴的手術室里的醫師休息室,現在要光明正大帶你進一般家屬都能進去的加護病房,你反而開始心虛害怕?」連詠旭停下腳步,看著身後的她心虛而眨個不停的雙眼,他強忍住想笑的沖動。
沒想到下午就這樣睡著,等到兩人清醒時,已經六點多了。
「可是我之前沒有冒充醫師啊!」
「這倒是。」
「詠旭,我這樣看起來真的像實習醫師嗎?」她本來想說就隱身跟進去就好,但是連詠旭竟然要求她現身?
現在的她戴上了口罩,身上也穿著長長的罩袍,甚至連詠旭還從他衣櫃里挖出過去當實習醫師穿的短白袍讓她穿在隔離衣里。
「很像。別怕!你現在看起起來呆呆的,有一點害怕的樣子。」沒有人天生就能對生死無畏,再冷靜再專業的醫師都是一路學習、累積而來的。
「可是萬一被發現怎麼辦?」
「別想太多,醫學中心總是有一批一批的實習醫師來來去去接受訓練,你只要安靜地跟在我身後就好,不過請抬頭挺胸,別像個賊似的。」他將口罩戴上後,帶她進入加護病房。
她安靜地跟在他身後,在他與加護病房的護理師簡單說過幾句話後,他們隨即走到她的病床前。他拿起掛在床尾的病歷表,檢視著上頭的護理紀錄。在他回家這幾個小時內,正平有再過來看她一次。
連詠旭靜靜地站在病床邊沒有說話,若有所思地看著床上插著管,仰賴呼吸器呼吸著的「她」,他忍不住再轉過頭看著身旁的蔣時予,當她晶亮的大眼也回望向他時,他的心再一次被觸動著。
他從來沒有這麼強烈的渴望,同時也是最強烈的挫折!
他渴望著床上的「她」能睜開那雙美麗的雙眼,有意識地看著他,但現實的挫折卻是即使床上的「她」睜開了雙眼,也僅是因為對疼痛的反射,而不是真實、確切的意識。
「我現在要開始做一點小測試,你再告訴我,你所能感受到的感覺。」看到身旁的蔣時予輕點頭後,他握住躺在病床上的「她」的手,「有任何的感覺嗎?」
連詠旭轉過頭,用最低的音量小聲地問著身旁的蔣時予,但她僅是搖了搖頭。
連詠旭深吸了一口氣,他伸手用了些力氣,掐著「她」的手臂內側神經最敏感的地方,病床上的「她」緩緩睜開了眼,另一只手虛弱地抬起,伸向被掐痛的地方,彷佛要將弄痛她的東西揮去。
雖然她的身體有一些神經反應,卻仍未完全清醒。
「在你的身體有反應時、感覺疼痛時、眼楮睜開時,你有任何感覺嗎?」將「她」的手輕放好,他再一次問著身邊的蔣時予。
「沒有,我什麼都感覺不到,上的痛或知覺,甚至是睜眼、抬手時的動作,都沒有傳遞到我的感知里,彷佛我跟已成了獨立的個體,兩者間一點關系都沒有。」這時她終于了解為什麼連詠旭要她現身混進加護病房,如果她沒跟著進來,在外人看來,他就像在自言自語。
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接下來該怎麼辦?」她輕聲地問著。
「別說話。」他站直身子,靜靜地牽住蔣時予的手,就像情侶般地緊握著她溫暖的小手。他的目光緊緊地盯著床上的「她」,渴望能看到「她」有一絲一毫的感應或動作。
但床上的「她」,卻依舊不為所動,只有一旁的維生儀器不斷地跳動著。
雖然隔著手套,可蔣時予依舊能感覺到他給予的溫暖,即使知道他是在做些實驗,但第一次被他主動地牽著手,卻還是讓她的心失去了控制,不斷地加快著。
突然間,護理站傳來了一些聲響,蔣時予心虛地看向護理站的護理人員有沒有發現他們倆正牽手,但忙碌的護理人員壓根兒沒空管他們在做什麼。
當她準備開口希望他趕快帶她離開加護病房時,忽然間,儀器警鳴聲響起,讓安靜的加護病房氣氛變得緊張,兩人同時回頭,看著傳出儀器警報聲的病床。
「CPR!」在病床邊的護理師大聲喊著。
「你先回辦公室等我,我過去幫忙。」連詠旭緊握了掌中蔣時予的小手一下後隨即松開,迅速地往六號床方向奔去。
蔣時予站在自己的病床旁,看著連詠旭離去的背影。在他快速地走到病危病人的床邊時,其它的護理師也跟著過去幫忙,沒多久,病床前的簾子就被拉上。
雖然簾子擋住了她的視線,但她卻能清楚知道里頭的連詠旭與護理師們正在搶救著病人,听不懂的專業術語不斷地出現,氣氛漸漸變得凝重。
她沒有听他的話回辦公室等他,僅是靜靜地站在原來的位置。
這時,有一個年約四十幾歲的男子穿著病人服從簾子里踉蹌地走出來,他的眼眶含著淚水,在他出來的那一瞬間,她與他對上了眼,他微微皺了皺眉,她趕緊將視線轉開,裝作沒看到他。
時間過了半個小時,簾子後方漸漸安靜了下來,在听到里頭的他們說著病人已經急救超過半個小時,還是無效的話語時,病人的家屬終于趕到了。
「老婆,對不起……對不起……」男子一看到他的太太出現,就不斷地道歉著,但現在的他,已不再是她「完整」的丈夫了,生與死的距離,讓他們即使是在彼此的身旁,卻再也踫觸不到彼此。
他僅能靜靜地站在那位家屬身後,一邊啜泣一邊哭喊著,但他的哭喊除了蔣時予,誰都听不到。最後,他無力地跪在地上痛哭失聲。
他的太太雙手捂著口鼻,淚水不斷地從紅腫的雙眼里掉落,雖然她沒有發出聲音,僅是靜靜地听著連詠旭說話,但從她不停顫抖的雙肩看來,她正在用最後的一絲理智控制著即將崩潰的情緒。
當听到家屬顫抖的道謝聲音漸漸地轉為啜泣,失去家人的痛苦悲鳴與死亡氛圍,讓蔣時予再也忍不住落下眼淚,轉過身離開加護病房。
「你剛才跑到哪里去了,害我找好久。」連詠旭對著坐在副駕駛座上的蔣時予低聲問著,見她哭得眼楮都腫了起來,讓他原本因為找不到她而在醫院晃了好大一圈的著急與不悅都瞬間消失,語氣變得溫和。
他趕緊坐上駕駛座,啟動了引擎離開醫院停車場。
「我本來想去你的辦公室,可是有一些人可能覺得我很陌生,一直回頭看我,最後我只好跑來你車子里比較安全。」今天的她心虛到最高點。
「因為你還穿著加護病房里的罩袍,在醫院里這樣子是不行的,所以一定會引起其它同事的注意。他們不是在懷疑你的身分,而是在想著不知道是哪個蠢學妹,穿著加護病房里的罩袍在醫院里亂跑。」他看著她還穿在身上的罩袍,想起剛才忙著救人,壓根兒忘了叮囑她離開加護病房時要記得把罩袍月兌掉。
「糟糕,那這隔離衣要怎麼辦?」她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身上真的還穿著罩袍,詠旭說這是用來保護病人,同時也是保護醫療人員的衣物。
「沒關系,你等一下丟在車上就好,我星期一再拿回醫院。對了,今天你的心情還好嗎?有沒有嚇到?」他沒有看向身旁的她,專心地開著車。
「什麼意思?」
「我急救完出來時,有看到你還在。」
「你有看到我?」她看到他出來時,是直接走向那位病人的太太,並沒有多將目光放在她身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