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公這幾日可得好好的勸勸節帥,既是曲帥死前任命的留後,他又自任節度使,上疏朝廷,等朝廷的詔書一到,他便名正言順。若此刻棄城而逃,只怕遭天下人恥笑。縱使金銀珠寶在身,也成青史上的罪人。」
若以前陳慶賢對劉昌裔的能力有過一絲懷疑,如今也已徹底抹去,他的城府雖深,但思慮清明,將是個果決英明的主上,若他真有心,以他的能耐可不單單只是一個陳許節度使。
「老夫明白。」陳慶賢恭敬的一個拱手。
「只是現在最棘手的不是上官,更不是吳少誠,」楚天凡的目光須臾不離劉昌裔,「而是安國寧。若他真投降,許城一破,只怕許州就成了吳少誠的天下。他的兵馬不出一日就能直搗陳州。」
不過就是小小一個城池,實在犯不著勞師動眾,劉昌裔目光專注在棋盤之上,一個勾唇,「先吳少誠一步,奪下許城。」
「大人可有好方法?」
劉昌裔正要開口,卻注意到門外有人影晃動,他的臉一沉,神色不善的啐了一聲,「進來。」
沒多久,門被從外頭推開,進來的是小翠,頭垂得低低的。
劉昌裔沒好氣的看著她,「人呢?」
「夫——」小翠才起了個頭,立刻說道︰「只有奴婢。」
劉昌裔冷哼了一聲,「回去告訴你家夫人,現在她不是一個人,左右還帶著你這個累贅,若她不想要我把怒氣發在你身上,把你給趕出府,她就得機靈點,要逃也得帶上你。」
小翠不自在的動了子,連行禮都沒有,連忙轉身跑回明月樓。
室內一陣沉默,久久蘇碩才忍不住笑意的開口,「實在不是我要說,只是當初大人何苦把花兒安排住進明月樓。她就在一旁,只要她想,任何事也別想瞞她。今天的事她知道了,以她的性子絕不會置身事外,以她的功夫……大人不如就派她去安國寧府上走一趟如何?」
派她去刺殺安國寧……劉昌裔收回自己的視線,看著眼前的棋盤,她確實是個最好的人選。
「先除去安國寧,大人才能全心的對抗吳少誠,」楚天凡在一旁輕聲勸道︰「夫人的身手了得,不然也不會被田緒看中,大人曾說過,留下夫人有用,此時不正是用人之際?」
劉昌裔依然不語。
楚天凡眼中的疑惑一閃,「大人可是舍不得?」
舍不得?!劉昌裔的心一緊,確實不舍,但她又是最萬無一失的人選。她的身手,他信得過……
「好!」他忽略了內心阻止自己的聲音,「就讓她去。」
陳慶賢心頭微驚了下,開口欲言,但最終沉默。
耳里听著劉昌裔神色自若的安排調度,陳慶賢始終不語,他無須多言,若聶隱娘不願相助,她自會將自己的狀況向劉昌裔說個清楚。
「以後你若有什麼想知道的,光明正大的進去。別偷偷模模。」劉昌裔梳洗後,躺在床上,看著一旁正在梳發的聶隱娘說道。
「你的話嚇著了小翠。」聶隱娘微側著身,瞄了他一眼。
「把她丟下的是你,不是我。」他可一點都不見心虛。
她放下手中的木梳,之前自己情急之下,忘了身旁還有小翠就跑了,她嘟著嘴,握住了他的手,「但出聲威脅的人是你。」
劉昌裔將她拉進了自己懷里,「此次出兵,你隨行。」
她窩在他的懷里點頭,臉上沒有一絲的意外。
抬起手,模了模她的臉,專注的看著她。「安國寧打算舉城投降,城門一開,吳少城的兵馬就直往陳州而來。」
「你想要我除去安國寧?」
他點頭,不願去想自己跟死去的田緒一樣,把她當成了顆殺人的棋子。
聶隱娘斂下眼,若是她的身子沒事,除去安國寧不難,但現在她也沒有十足十的把握。
看著劉昌裔,她終究沒把話告訴他,「若能用安國寧一人的性命換陳許百姓安樂,我去。」
她的首肯早在他的意料之中,這個傻女人連命都能給他,若是自私點該有多好。
「此事得快,無法令你靜待下手時機。或許一到許州,你就得立刻入府下手。」
「我知。」她對他一笑。
看著聶隱娘的笑容,劉昌裔的心頭五味雜陳,「蠢婦,你能拒絕。」
「我知道,」她的手輕撫過他的胸膛,知道他心中對她有不舍就已經足夠,「只是事態嚴重,我想求你一事。」
「說。」
「讓劉風與劉雲跟著我去。」
他眼底閃過懷疑。
她立刻吻了下他的唇,不願他去細思,「只是要確保這件事萬無一失。」
他環著她的腰,將她摟進自己的懷里,「也好!」
她靜靜的在他的懷里,感覺他的下巴抵著她的青絲,溫柔廝磨。
她能察覺他的若有所思,心想他是擔心,擔心成敗或許還有一點擔心她的安危——她閉上了眼,靜靜的依偎在他的懷里。
陳慶賢與楚天凡正要離營,卻沒料到遇到迎面而來的聶隱娘,正想要繞路而走,但步伐終究停了下來。
「夫人。」陳慶賢喚著聶隱娘。
聶隱娘有些警訝陳慶賢會叫住自己,連忙停下腳步,「陳公。」
知道陳慶賢並不喜她,所以她總避著他,以免他心里不愉快,難得今日卻叫住了她。
陳慶賢看著聶隱娘那雙清明的眼楮,心頭升起了一絲不自在,「夫人身子可好?」
「好。」她說得肯定。
一個簡單的字,令陳慶賢一時啞口無言,听著四周紛擾人聲,起兵在即,很多事已經是箭在弦上,他語重心長的嘆口氣,「夫人一介女流,安于平凡,一生在家相夫教子,大人縱覺可惜,也不會逼迫夫人。」
陳慶賢說得隱諱,但聶隱娘听出了意思,不由輕聲一笑,「陳公可是在關心我?」
陳慶賢的臉微紅了下,「你畢竟是蘇碩的妹子。」
這是個好理由,更是個好台階,聶隱娘也立刻順著走下去,給老人家面子,「只盼將來有機會能讓陳公也認下我這個義女。」
「能讓夫人叫聲義父,是老夫之幸。只是……」陳公退了一步,拱手一禮,「起兵在即,願夫人一路平安。」
「謝陳公。」聶隱娘微微一笑,看出了陳慶賢的心事重重,「陳公無須心中有愧。我與陳公的心思並無不同,若能盡一己之力,縱使微薄也會去做。此行不論結果為何,皆與陳公無關。」
說到底她謝過了陳慶賢的關心,但沒打算打消念頭。
陳慶賢的心情沒因為聶隱娘的話而好轉,反而更沉重了幾分,「夫人談的可是自己的一條命……」
「我替田緒犯下的殺孽過多,對生死早如浮雲。」聶隱娘早想通了,不會為生死糾結,「陳公若信不過我的身手,也還有劉風與劉雲。」
「老夫擔憂的並不單單只是怕事情不成。」陳慶賢長嘆了口氣,知道自己無法說服她,「我會替夫人備些丹藥,以備不時之需。」
「謝陳公。」她行了個大禮。
「這聲謝……」陳慶賢搖頭,「老夫受之有愧。」
聶隱娘有些不解,但也不再追問。
一旁的楚天凡目光疑惑的看著兩人,直到送陳慶賢上馬車時,才猶豫的開口,「陳公,你可是有事隱瞞?」
陳慶賢從馬車上拿出一個木盒,交到了楚天凡的手里,「這些丹藥你拿著,里頭有用法……夫人身上的毒未解。」
楚天凡一驚。
「是我自私,當初一心盼夫人離去,又不想她身懷絕技,為田家所用,所以救她並未盡全力,導致她今口已無痊愈可能。」
楚天凡臉色微白,萬萬有想到陳慶賢竟然會使這種陰毒小人的步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