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殺了鄭夫人也沒用,倒不如讓臣妾替卿姊姊解毒。」
一道陌生的嬌柔嗓音從福隆身後響起,福隆一退開,就見一抹……圓圓的身影。
「你是誰,誰又是卿姊姊?」
楚夫人無奈的嘆口氣。「大王,這些可以暫緩解釋,還是先讓臣妾替卿姊姊診脈吧。」
贏政見她是個女人,圓臉和氣,半點殺傷力也無,便放行讓她入內,他則守在床邊,只要她膽敢對荊軻動手,就別怪他毫不留情。
楚夫人替荊軻診了脈後,略略疑惑地蹙起眉,隨即開口說了幾項藥材、用量和煎煮方式。
「這樣就可以了?」贏政不是很相信。
「嗯,卿姊姊的底子極佳,中的毒一時還沒傷她太深,趕緊解毒就好。」話落,楚夫人隨即動手解著荊軻的腰帶,瞧見暗袋里有隨身攜帶的藥粉,她眉頭都快打結了。
「怎麼了?」贏政緊張的問道。
「卿姊姊身上也有一般的解毒藥,毒發時,她應該可以及時服下的,但她卻沒有……」楚夫人萬分不解,唯一能解釋的是荊軻放棄活下去,但這是不可能的,她所識得的荊軻不是這種人。
嬴政所想與楚夫人如出一轍,也同樣無法理解,想解謎,恐怕得等荊軻醒來。
待內侍煮好了藥呈上,贏政一小口一小口地把藥灌進荊軻的嘴里,約莫兩刻鐘後,終于見她灰白的氣色漸褪,才教他高懸的心放下。
他這才想起一旁珠圓玉潤的女人,回頭道︰「現在,可以告訴寡人你與荊軻到底是什麼關系了。」
楚夫人瞅他一眼,迫于事態無奈,也只能將兩人關系一五一十道出。
當荊軻張開眼時,耳邊听見的是油燈劈啪和竹簡翻閱的聲響,她側眼望去,贏政背對著坐在床畔,聚精會神地審閱竹簡,而另一只手則是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著她的手,像是一種安撫,更像一種溫柔。
瞅著他的側臉,濃眉朗目,立體出色的五官凝著天生王者氣勢,舉手投足間皆是君子賢德。
像是察覺到她的窺視,贏政猛地回頭,見她目光有神地瞅著自己,不由得勾起笑弧,俯近她一些。「好點了嗎?」
「嗯。」
「要不要喝點水?」
「……多謝。」見他起身倒水,荊軻掙扎著要起身,眼前卻昏黑一片,身子隨即被攬進溫熱的懷中。
「你的身子還虛弱得緊,想起身喊寡人一聲就好。」瞧她虛弱得連坐起身都不能,教贏政打從內心生出憐惜,他讓她的頭靠著他的肩,這才一口一口地喂著她喝水。「湯藥已經煮好了,擱在爐上溫著,先喝吧。」
荊軻溫順地點著頭,任他輕柔地拿了一床褥被墊在身後,才起身去拿擱在火爐上的藥碗。藥碗被溫得極燙,他邊拿邊拎著耳,不見半點君王架子,銳利的眼眸在看向她時,只有擔憂和關注。
她想,她沒有辦法殺他,她必須承認,她真的殺不了他。
她想,她應該是被他太平盛世的計劃給打動了。除暴以利天下,但他不暴,她自然沒有殺他的理由,雖然一統天下必經殘忍之道,但在這動亂的年代里,似乎除此再無第二條路了。
而她的第二條路,必須獨自回燕國,救出高漸離。已經沒有時間再耽擱了,她必須盡快離開秦國。
「在想什麼?」贏政用調羹攪拌著藥湯,狀似漫不經心地問。
「沒什麼。」
她應答得太快,他反倒起疑,喂她喝完了藥,他思忖了下才問︰「你不問發生什麼事了?」
荊軻想了想,回道「我中毒了吧。」
「你……」聞言,贏政眉頭深鎖。「為何你身上有解毒藥,卻沒有及時服下?」
她往腰間一模,才發覺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換過。「大王為何知道在上有解毒藥?」就算他看見腰帶暗袋內的藥,他也無法分辨是哪種藥才是。
「你的慶兒妹妹說的。」
「慶兒?」
「是她幫你解的毒,寡人追問你和她之間的關系,她已經一五一十地告知寡人了。」好笑的是,他根本不記得她是他後宮的人。
「荊軻是荊軻,慶兒是慶兒,我倆已多年未見,關系淡薄,要是他日在下犯了什麼過錯,還請大王勿加諸在她身上。」
贏政橫眼瞪去。「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在下只是以防萬一。」
「以防什麼萬一?以防他日你要是為求解月兌而死,寡人不得賜死她?」她一副交代遺言的沒出息模樣,教他膽顫心驚,她那沒有一絲溫度波動的蒼白臉龐,竟教他心生恐懼,多怕他一轉身,她就會立刻消失不見。
「誰想解月兌而死?」哪位?
「不就是你嗎?你竟想拋下寡人……你知不知道寡人有多擔憂,你倒好,想走就走,就沒想過留下來的人是什麼心情!」要不是楚夫人的藥有效用,他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這兩天他如坐針氈,寢食難安,完全無法想象沒有她的這輩子該如何走到盡頭,喜愛他的明明是她,她怎能忍心拋下他?她到底知不知道他心底有多難受?她都用這種方式愛人的嗎?
荊軻愣愣地看著他。「呃……大王恐怕有所誤解。」他到底在激動什麼?何況她跟他沒有君臣之義,更無手足之恩,說拋下他,言重了。
「寡人誤解?你的慶兒妹妹都說了,連她都不解,為何你明知中毒卻不服下解毒藥,你告訴寡人,你如果不是為了求死會是為了什麼!」不就是因為心灰意冷,所以才一心求死嗎?
「在下只是在想事情,等到察覺時要服藥已來不及……」拜托,她要是敢求死,巨子會挖出她的尸首鞭尸,然後再讓她的師兄弟們再鞭一輪,何苦呢,太勞師動眾了。
「胡扯,你在想什麼可以想到讓你被下毒都沒發覺?!」
荊軻幽幽的道︰「……想大王。」
想他受到驚嚇的表情,想他瞬間震怒的神色,她的心為此悶悶的,不太舒服,可偏偏又不斷地想。
贏政的呼吸為之一窒,向來,他最喜歡的就是她的坦白直率,她不玩官場上的勾心斗角,哪怕是身為遭囚的使節,她依舊挺直背脊,不容侵犯,別說女子,就連男人也不見得有她這般氣概。
可是現下她這話說得太直白了,讓他的心跳得有點急,還莫名感到口干舌燥。
不過,如此一來,也可以證明她確實是愛著自己,以為自己遭到冷落,所以才會一時失察,險些送命。
說來說去,這似乎也與他月兌不了關系,他必須好好反省。
緩了口氣,贏政啞聲問︰「那……你方才干麼像在交代後事一樣?」
荊軻不加思索的回道︰「我只是希望哪天我要是出了事或不經意犯了錯,大王別把罪罰加諸在慶兒身上罷了。」
「你哪會出什麼事、犯什麼錯。」
「世事難料,在下也沒想到不過是滌清池里果裎相見,就讓大王如此厭惡,要是他日被賜死,在下也不意外。」
她知道,讓他察覺她是個女人後,他內心必定萬般掙扎,掙扎著該不該殺她。
有哪個君王會以最高禮遇款待使節,甚至奉為上卿?他幾乎是掏心掏肺地待她,然她的性別卻等同狠打他幾個巴掌,他能不嘔嗎?
嘔個幾個月都成,只是她沒料到她會被下毒,還差點被毒死……她要真這樣死了,定會羞得不敢下黃泉見爹娘。
「說、說那是什麼蠢話,誰厭惡來著?誰敢將你賜死,寡人第一個就先宰了他!」贏政怒咆了聲,遮掩羞赧。
「大王不覺得……」
「寡人還是要奉你為上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