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先生與我有先生之情,大娘不用客氣,你——」夏東雷語氣突然不太對,「可兒?」
「二少爺。」一個年輕女子略帶哭聲。
陸桐月跟春菊互看,這下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蘇可兒可是服侍敬王爺的人,就算只是個良人,那也是敬王府的良人,別說到定疆侯府,就算出門說不定都不可能,她要不是被趕出來,就是偷跑出來,但不管如何,重點都是她的第一求助對象是夏東雷,這點就會引人非議。
拜托千萬要是被趕出來的,要是偷跑,還跑進定疆侯府,就算他馬上把她扔出去也是說不清,人家肯定會想,你們之前有過什麼吧,再一查,蘇先生曾經在定疆侯府教琴,這兩人指不定那時就有問題,無論如何,敬王爺心中肯定不痛快,公主應該也會不高興——喜不喜歡夏東雷是一回事,但自己宮女跟別人有曖昧又是另外一回事,身為主人,這可是很失面子的。
至于被趕出來還好一點,敬王爺沒興趣的人也沒啥好查,最難听也不過就是夏東雷急色要了個廢良人,要丟臉是他自己丟,不會牽扯到皇室顏面。
只是,初戀情人哭著來投奔,能確定的就是沒好事。
「柳梢去守著門口。」夏東雷的聲音,「蘇良人請起說話。」
窗下的女人點點頭,蘇良人,很好。
「有事就說吧。」
嗷,先論事,很好。
「我知道自己不該再來找二少爺,可是——」
天哪,蘇可兒居然是這種貨色——話本里狐狸精都愛來上這一句「我知道自己不該如何如何」,每次看到這種段子,她心里都會想,啊就明知道不該那還來,既然來了就別故做姿態說知道不該了。
「敬王妃替王爺寫了休書,讓我出府。」
「敬王妃寬厚大度,你都進府一年多了,沒道理這時候才容不下人,你犯了什麼錯事?」
蘇可兒道︰「二少爺,我真沒犯錯,我唯一的錯,就是出身不好。」
接著蘇可兒娓娓道來。
讓王爺帶入府中很簡單,但要在王府後宅生存下來就沒那樣容易了。
王妃身分尊貴,又生有兩個兒子,懶得理會她這小爆女,喝了茶,把她扔往空院子,配上兩個丫頭兩個嬤嬤,月銀,衣裳,三餐,水粉胭脂,這些都按時送到,其它就不管她了,不用去王妃那里磕頭問安,王妃也不會找她麻煩,簡單來說,當她不存在。
王妃如此,但那不代表其它側妃跟夫人也是如此,蘇可兒容貌極為出色,這已經足以讓其它人嫉妒,手邊沒銀子打賞,丫頭嬤嬤當然應付了事,日子更不好過。
以前以為在宮中苦,現在卻是加倍苦。
爆中難過,但每日卸值後幾個姊妹在房間能說說話,彼此安慰,互相打氣一下,就是一天,可在王府,誰又會跟她說說話,丫頭跟嬤嬤巴不得她失言好去告狀領賞,所以她入王府後,只客氣應對,從不說心里在想什麼。
受寵也只有剛開始兩三個月,後來就是王爺偶然想起才過來一趟,不過是個良人,又無身孕,想起將來日子該怎麼過都不知道,實在苦,一天下午吳婉儀突然又無故找她麻煩,蘇可兒一時忍不住推了她一把,吳婉儀大怒,去跟王妃告了狀,王妃直接問王爺,吳婉儀跟蘇良人在鬧呢,要怎麼辦?
直到她拿著王妃寫的休書,拎著幾件衣服從後門被掃出來,她才知道,吳婉儀是敬王爺身邊侍衛的女兒,當年剌客偽裝成僕人突然行剌,當時站得最近的吳侍衛勇猛非常的以肉身擋劍,自己在床上躺了數月,敬王爺卻是毫發無傷。
立了如此大功,吳家姑娘是皇帝親口賞賜的,一封就是婉儀,府中僅次于正妃跟兩位側妃,吳家上下當然高興得不得了,吳婉儀第一胎是雙生女兒,偏巧敬王爺府不缺兒子,缺女兒,不只敬王爺對這對雙胞胎女兒十分希罕,就連皇帝跟李側妃也覺得有趣,皇室從沒有過雙胞胎,兩個小郡主棉球一樣可愛,李貴妃常常讓敬王爺帶孩子入宮,吳婉儀有時也會跟著一起,李貴妃總會想著,若不是她父親忠心,自己這兒子說不定就沒了,因此對她一向親切,別人是母憑子貴,吳婉儀卻是母憑女貴。
對敬王爺而言,一個母妃喜歡的婉儀跟一個自己早沒興趣的良人,很好選,也懶得特別去見她,便讓王妃代寫休書,給了些銀子,讓她出府。
「既然拿有休書,何不回江南與蘇大娘同住?二十二歲也不算大,還能請媒婆幫忙說倘親,若是不願,敬王妃給的出府銀應該也不少才是,安安穩穩的也能過一輩子。」
「我……」
窗外,陸桐月想,果然是「我知道自己不該如何如何」這種人,肯定要支支吾吾半晌,為難,絞手帕,然後哭泣。
「我……」
嘖,哭腔!
「出府後,我才發現有了身孕——」
「皇家子嗣,沒道理流落在外,我請嫡母修書與敬王妃,告知她此事,依照我大黎國律法,你可回王府居住,良人名分並不高,王妃定會看在孩子分上再抬一抬位分。」
「沒身孕時,吳婉儀都容不下我了,何況此時,我若回去,只怕平白無故孩子就掉了,我非世家出身,沒人會忌憚我,身邊也沒忠僕,沒人會擔心,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全然不知道,也無法十個月都小心。」
「難不成你想悄悄生下孩子,自己扶養?也不是不行,你已經出府,家中又無人在朝,若是隱姓埋名,倒也不算太難,我幫你弄個新戶籍便是。」
「不,不是。」蘇可兒急忙道︰「求二少爺安排個地方讓我待產,我想生下孩子再回王府。」
「生下孩子,再回王府。」夏東雷復誦著最後八個字,「既然如此,我送你到碧玉別院去。」
陸桐月覺得自己的嘴角有點失守,沒辦法,听夫君這麼說,還挺開心的。
老實說,剛剛在這邊蹲下時,她還真擔心夏東雷對她還有情分,但一路听下來,真的是沒有,開口那一句「蘇良人」就什麼都沒有了。
「二、二少爺,能不能讓我待在朝陽院,去敬王府繞那一趟,我實在怕了,覺得在二少爺院子里比較安心,我會乖乖待在自己房間里,不會胡亂出來的。」
什麼啊,要住在朝陽院,雖然說她自己也不是女主人,但好歹也是他的女人,蘇可兒現在住進來,那算啥,而且還是懷著敬王爺的孩子,她自己都不覺得這樣要求很奇怪嗎?
廳里靜默片刻,半晌,夏東雷終于再度開口,「可兒,我始終記得蘇先生帶你進府那日,你綁著兩根麻花辮子,穿著一條花裙子,背著個藍色的布包,當時的個頭還比我高上一些,蘇先生要我叫你蘇姊姊,你可還記得?」
來了,來了,陸桐月悲憤的想,忍不住了對吧?
面對楚楚可憐還是他喜歡過的女人,終于還是放下她的良人身分,喚了她的閨名,連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都記得清清楚楚,麻花辮,花裙子,不知道他記不記得第一次見時她戴的頭面是金子還是寶石的?
還有那聲音中滿滿的感懷到底是怎麼回事,只是想起初見那一天,就能讓他涌起這樣多情緒。
丙然還是很喜歡她吧……
一定,一定還是很喜歡她吧……
「記得。」蘇可兒聲音低低的,「那時是冬天,二少爺穿著黑色狐裘,戴著金色發冠,爹爹說,你是他教過的學生中學琴學得最快的,短曲一兩日,長曲大約十日能記得,若二少爺專心學琴,不出數年便能琴絕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