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餃泥 第2頁

作者︰梁心

呵,是她沒一刻安靜,才貪他的穩重吧?妮娃笑了出聲,哼起在客棧常听見的二胡曲子,半坐半臥地倚在船邊,素手掬起湖水,任由湖水自指間滑過,濺起在陽光下閃著透亮晶光的水珠。她像個孩子一樣興奮,嘴角的笑意只有多沒有少,如果不是怕翻船,她連鞋襪都想月兌了泡水,反正這里只有他跟她。

泥娃橫了一眼過去。「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喔?」

燕行依舊一語不發,靜默地撐著薄舟,與另一艘客船劃出距離,平穩地前進著。

「死老頭敢亂瞄,信不信我把你這對賊眼挖出來喂魚!」客船上一名婦人揪著身旁看向泥娃的丈夫耳朵,像只茶壺般插腰痛罵,其他船客也頻頻向泥娃投來目光。

泥娃輕撥水面,不甚在意來自客船上的指指點點,但明顯感受得出來笑容少了幾分璀璨。「阿行,我問你喔,笑是壞事嗎?」

「不是。」

「你說笑不是壞事,我也覺得笑不是壞事,可是我卻因為笑,被好幾戶人家討厭了。」泥娃說來委屈,嘴角卻還是有一抹淺顯易見的笑意。「我命不好,沒爹沒娘,上天送我養父養母,卻在收留我之後生了一雙兒女,幾經波折,我最終還是被丟棄了,為了生活還討過飯呢。每吃一口要來的東西,腦中就會浮現旁人看見我的嫌棄神情,常常邊吃邊掉淚,那種感覺簡直糟糕透頂,時不時覺得活下去沒意義,不如死了算。

「有一回我真的站在官道上,想讓路過的馬車撞死我,結果真有輛馬車迎面而來,但快撞上我的時候,我腦中浮現的念頭竟然是我不想死,因此馬上轉頭跑了。事後回想起來,完全不懂我當時在干什麼,還險些害了那輛馬車的主人。」

她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她的往事,因為她覺得身邊的人承載不了她的思緒,唯獨燕行。他所散發出來的沈穩氣息實在讓她安心,又或許他在急迫之時助她一臂之力,像孤船靠岸終得一處避風雨,因此她甚至有股沖動想拉著他大吐三天三夜的苦水。

「我就想呀,我既然不想死,也不想過以前那種生不如死的生活,那我該怎麼辦?後來我就偷偷跳上了另外一輛載貨的馬車,讓命運決定我該去哪里,最後就到潛龍鎮來了。可是我還是不清楚下一步該怎麼走,日子不但沒有比較好,反而更糟。」

泥娃朝燕行笑了笑,笑容沒有一絲苦澀,不禁讓他有些意外,甚至懷疑這是她捏造出來,想博取同情的故事。

燕行默默撐船往山巒的方向前進,她沒有意思到另一頭的城鎮,他也不清楚追趕她的婦人是否已經放棄返家,能把她送回相思樹下。然而不管她是什麼樣的人,搭上他的船,他就不能隨意擱下她。

現在日頭正艷,他的渡船沒有遮陽避雨的棚子,唯一能去的就是靠近伏虎山下,有山蔭樹影的地方。其間無論她說什麼、做什麼他無法認同的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便罷,待她下船,兩人再無交集,何須放這點小事在心上困擾自己?

「你說人走到末路是不是會發瘋?我三天沒吃東西,淒慘到只能喝溝水,但我一滴眼淚都沒掉,反而笑了出來。結果這一笑,心頭竟然覺得輕松。」泥娃不知道他的想法,還以為找到了可以放心傾訴的對象,像是小麻雀吱吱喳喳的,愈講愈想靠近燕行所站的船尾,但她怕重量不均會翻船,只好乖乖待在原地。「之後為了讓自己的日子好過,我每天笑,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要笑,開心笑,難過更要笑。這世間除了死,沒有什麼難關過不了。久了以後,就算我不刻意笑,唇兒都是上弦月。」

「嗯。」燕行虛應了聲,卻不免注意是否真如她所言。

「一笑傾城,再笑傾國。」泥娃望著湖面倒影,船只滑過劃出的漣漪皺了她半張臉孔,但仍然無法徹底抹去嘴角那抹春風。她以指攪弄湖水,直到看不見她的五官才滿意罷休。「半年前對我喊這八個字的書生,鐵定是讀書讀壞了腦子。我來潛龍鎮少說也有六年了,就沒瞧見潛龍鎮被我笑倒過,結果這八個字一出,我安寧的日子就沒了,只要我一笑,鎮內男子誰多看了幾眼,晚上就多了戶人家起口角。平白無故擔上了狐狸精的名號,以後誰敢娶我?我看今天回家,我開始練習哭好了!」

泥娃自暴自棄地拍打著水面,偏偏盛怒中的她,嘴角還是向上彎的。

燕行只是听著,沒有任何回應。她哭她笑,與他何干?待船駛到樹影下,他便坐上船尾,纏上魚線,入定垂釣,靜候泥娃一句歸程的要求。

山巒連綿巍峨,湖泊廣闊靜謐,水面如鏡倒映山景,蒼綠翠新,一眼無法望盡,人入此景宛如蒼海一粟,渺小無幾,燕行卻能自成一隅天地,泥娃原本鬧騰的脾性就在他這份天地的包容下,迅速地消失殆盡。

泥娃枕著曲起的手臂,一瞬也不瞬地看著燕行,殊不知她這般大剌剌的表現,其實不得燕行的認可。

「這不是阿媚家的泥娃嗎?你怎麼在這里?你家老板阿媚找你找到快瘋了,還不快回去!」另一艘客船遠遠經過,船上一名走貨商人瞧見了很像泥娃的丫頭,確定了老半天,船都快駛離了,才急急忙忙奔到船尾向她揮手。

「老板回來了?這下糟糕!」放著客棧的事不管,她賴以維生的工作可能就丟啦!她可不想努力了好些年,回頭只能喝西北風,因此立刻回頭請燕行幫忙。「阿行,你快送我回去,天大地大,都沒有我老板生起氣來可怕!」

第1章(2)

燕行右手一抽,如發絲輕細的魚線竟然安安穩穩地收進他的袖子里,魚鉤就扣進他袖口如龍眼籽大小的銅環上,左手一翻,長竿撐入湖心,船只緩緩向岸邊劃行。

泥娃像看見幻影一樣,咻咻咻地就換了個場景,眼楮眨巴了好幾回,就是參不透他一氣呵成的動作究竟是從哪里開始的。

她敢篤定,燕行一定會武藝,而且是名高手!因為就算捕了一輩子魚的漁夫,都不見得能學上他這手本事,隨便一抽就扎扎穩穩地把軟趴趴的魚線收回袖子里。

「你身手這麼好,在這里擺渡實在可惜,我回去再幫你留意有什麼好差事。到岸啦,先走了。」泥娃在船首留上僅有的幾文錢後,隨即跳上岸。「我工時長,能來找你的機會不多,有空再過來看看,你可別嫌我煩呀!」

泥娃站在相思樹下,笑咪咪地對著又垂線獨釣的燕行說話。要不是後頭還有活要忙,她真想整個下午都耗在這兒。

「我不收錢,拿回去吧。」他開銷不大,每月初船塢人手不足找他幫忙時,來回幾趟的薪資就夠他用度了。

「這怎麼行呢,你擺渡不收錢,難不成要喝西北風嗎?我不管你渡人收不收錢,至少我的錢你一定要收,買吃的、買用的,多少能夠貼補。你一個大男人,一餐不曉得要吞下幾碗飯,光靠釣魚怎麼夠過活?」少給她已經很過意不去了,怎能不收?這便宜打死她都不佔。泥娃眯起眼說︰「我身上帶的錢不多,如果你連這點小錢都不要,我只好當你嫌我給的錢少了。」

她不是害怕晚回去會遭老板責罵嗎,怎的卻擔心他生活困難,為了幾文錢與他僵持不下?若非重情重義,在利用完他之後,在說完場面話之後,不是應該要盡快離開?燕行突然有股說不出的麻癢感,像傷口初愈,不知該如何緩和的麻癢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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