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我的爺啊,這里哪是您能來的地方?蒙寰想阻止卻來不及,又想主子都去了,他一個手下人,還有什麼地方去不得的?
捏著鼻子,他把于露白罵了八百遍!
第五章上輩子他叫沈如墨(1)
于露白看了看手里拎著的活鯉,早市才有好河鮮,都拖到這人家要收攤的時間才來,要什麼沒什麼,偏偏她今天就是想吃斫,繞了一圈,總算在一個用活水養魚的魚販子手上買到這條活鯉,賣不去的原因也可能就是價錢太貴了。
可她饞了,就是想吃好東西。
她想到喬家什麼都缺的廚房,模著鼻子又買了一應的調味佐料,拎著系魚的草繩和油紙包的調味料,這才听見肚子的鳴叫聲。
早午飯沒吃,這會兒都未時末了,干癟的肚子是該叫了。
早飯沒吃,是因為不住喬梓姑娘的廚藝,中午嘛,那位宋大人只顧著歡喜,也沒想到要買個饃饃犒賞一下下面人的肚皮。
所以說,自個兒的肚皮還是得自己顧著。
她買了豬頭肉,白切薄片,放在干荷葉上,微微撒點鹽,夾在燒餅里,好吃的程度勝過京城義芳齋的醬肘子。
她邊走邊吃,完全不在意形象。
距離小半個街口的蒙寰卻是嫌棄得很。「見著是個識文認字的,能在宋大人面前侃侃而談的人,怎麼這會兒又成了下里巴人,邊走邊吃,能看嗎?」
「平常是個悶葫蘆,今天話卻特別多,你再唆,回客棧去蹲著,別害我的耳根不清靜。」鳳訣一心系在前頭的人兒身上,听著蒙寰的碎碎念,垂了眼皮。
蒙寰灰溜溜的清清嗓子,「屬下不就隨口說說。」
「你還是繼續做你的悶葫蘆好。」
大受打擊啊,蒙寰欲言又止,忽然靈光一現,莫非那不男不女的人便是九爺下令要搜查卻找不到的「女人」?
九爺自從重傷瀕死又奇跡生還後,性子越發讓人模不著,即便他從小便伺候著九爺長大的,他也不敢太有恃無恐,想起那些被打發去莊子和販賣的下人,一個不好,他怕是要跟他們作伴去,他還是繼續當他的悶葫蘆好了。
鳳訣滿心滿眼都是于露白。
應該說他沒有見過這麼悠然自在,這麼有市井味兒的于露白,他甚至不知道她對這些采買瑣事有興趣,看她和販子討價還價的樣子,他不覺得粗俗,反而覺得她活潑生動極了。
以前他認識的于家妹妹是巾幗英豪,在沙場上領兵帶軍,一呼百諾,馳騁千里,寒光照鐵衣,殺伐不讓須眉,私底下豪爽勇敢,練武、騎馬、射箭、舞刀,使棒,她都能與他比試個旗鼓相當。
沉于兩家有通家之好,她從小就是他身邊的小尾巴。
說也奇怪,她有許多哥哥,她卻最愛粘著他,兩人一起做過許多事情,就只差沒睡在同一張床上,兩家父母見他們感情好得不象話,便把他倆湊在了一塊,定了親。
上輩子,他看見的都是她濃墨重彩的一筆,這些女兒家的瑣碎,他從來無緣見過。
沒錯,上輩子。
上輩子他叫沈如墨。
就是已經戰死山戎的沈如墨。
這鳳訣便是他重生後,新的軀殼。
他沒想過自己能夠重生,然而,借了人家的殼兒,要背負的責任也不少。
這世間,沒什麼輕省的事,他擁有了一家子不問經濟、臭脾氣的少爺小姐親人,上輩子從不用為銀子和庶務煩懂的人,這輩子卻為了那些強加在上的親戚們成了四民之末。
庸庸碌碌之余,他從來沒想過還能見到她。
恍如隔世的自己,如何能莽莽撞撞的跑到她面前告訴她,自己是沈如墨?
她不會信,就連他自己也還說服不了自己,但是一年多的時間,足以讓人徹底平靜下來,認清現實。
就算他再死一回,也回不去沈如墨的歲月。
有的人看著很近,其實很遠,這會兒的于露白,他沈如墨的未婚妻,便是。
原來不是他的錯眼,她真的在荷澤縣這小城里。
她和他畢竟是兩個世界的人了,他這樣忍不住的靠近,是對還是錯?
有些事,藏在心底,等時間長了,回頭去看,也就變成了故事,就算兩人曾經有過婚約,那個沈如墨已經身死,她會替未婚夫死守一輩子不嫁嗎?
不,就算她願意,國公府也不會允許她這麼做,皇帝也不會允的。
她還是二八佳人,有得是資格追尋自己的幸福。
他應該要止步的,斯人已渺。
但是他渴望了那麼久的心……他就縱容自己這一回,畢竟她和他,再無任何牽扯的可能。
但是飛蛾,向來抗拒不了吸引它的致命火光,撲火之後,還能回頭嗎?
于露白慢悠悠的走在不平整的街道上,她有些後悔沒把雪羽驄騎出來,要不然這會兒也有個代步工具,不用兩手提著東西還得從城里走回西巷村。
她不是沒走過路,長途行軍,把腳底走破幾層皮,沒吃少喝的事她都經歷過,何況這一點點路程。她心里嘀咕的是,騎著一匹大馬去上工,好像也太不象話了。
不過事情能順利推動,也算了結一件事。
她的自我調適能力很強,安步當車也不壞,走路就走路吧,大不了沒看見人的時候,腳下加把勁,使出輕功,轉眼就能到喬家。
四月底的天氣舒適暖和,家家戶戶總有攀出牆頭的綠枝樹條兒,淺綠濃綠里還夾著不知名的花,空氣中彌漫著花草清香,一片生氣盎然。
像是呼應她心里的小算盤,忽然听到轆轆車輪輾過土地的聲音,一輛車身以金漆陰雕圓狀,欲破空沖天鳳鳥為家徽的平頭黑漆馬車,雖是到處可見的平頭黑漆馬車,但是內行人一看就知道做工用料都非比尋常。
車子輕巧的從她身邊經過,她也不甚在意,直到車夫喊聲「吁」,然後停在不遠處。
馬車的細竹簾被掀起,探出一張從容俊雅的臉來。「于公子。」
這是在喊她啊。
這段時日,于露白已經很習慣人家喊她公子,她也不會錯亂,從小為著出門方便,男裝和女裝的角色互換之間,早就熟爛于胸,但是以前和她在一起的都是熟人,不管青梅竹馬還是底下兵士都知道她的身分。
這回離家後,她自忖女子身分掩飾得很是妥當,此刻也能立馬反應過來,不露痕跡,說起來,會不會她真把自己當成男人了?
欸,這問題還真不好說了。
只是她在京城的祖母和母親應該會很不樂意……
「想不到是你……鳳公子。」她抱拳作揖。
這人,今兒個她在宋邊那里見過,他坐在那,啜著茶喝,氣勢把身邊一大幫子的人生生壓低一頭,完全不像印象中圓融卑躬、見人三分笑的生意人。
鳳訣踩著車轅下車來了。
不就打個招呼嗎?用得著這麼慎重其事嗎?生意人不都忙得很,您有事就忙去吧!
偏偏他就是下車了,還安閑自若的站在她眼前。
于露白不得不贊嘆,這短短時間里他換了一套衣服,卍字紋的墨色沙金線夔龍杭綢直裰,玄青色細布繡祥雲福頭鞋,髻上是綠翡翠簪子,腰上是嬰兒拳頭大的羊脂白玉透雕牌,這男人沒有半點暴發戶的嘴臉,身上也不見半點金飾,可上上下下,連帶細節都是低調中藏著華麗的富貴。
她想起宋邊桌案上一顆艾葉綠,那可是堪稱壽山石中最上品的石頭,色青翠通透,質溫潤如脂,用來送禮,好大的手筆,好個財大氣粗。
這身衣物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見他山峙淵淳、衣帶隨風的站在自己面前,身材看著修長卻不瘦弱,骨胳勻稱,有股子玉樹臨風的出塵味道,于露白不由把他瞧了個仔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