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命吧,誰叫我們沒錢。」
圍觀的路人也你一言我一語,說傷者運氣不好,踫到這仁德堂最愛錢的吳大夫。
于露白是練武之人,七竅五感靈敏異常,百丈外的人聲只要她想听,通常逃不過她的耳朵。她頓時熱血充腦,二話不說攔住他們,只丟下「等等」兩字,便霸氣的進了醫館。
那些粗漢左瞧右望,該等嗎?若是耽誤了童哥兒治傷的時間,他那條血肉模糊的腿會不會因為耽擱給廢了?
帶頭的老漢姓曾,看著喬童一頭的大汗和忍耐到唇色發白、眼泛紅絲的痛苦神情,果斷的指揮旁邊一個年輕人。「你跟上去瞧瞧,有什麼不對趕緊出來通知大家,咱們也好想別的辦法。」
這是準備要等等看了。
荷澤縣看似很大,藥鋪也不少,但是醫術稱得上高明的還真不多,很不幸的,這個見錢眼開的吳大夫是其中之一。
曾老漢心里琢磨著,童哥兒會出事,都是他的錯,要不是他引薦的活兒,也不會出這種事,真要有個什麼萬一,他如何向老鄰居交代?
醫館外曾老漢憂心如焚,醫館內的吳大夫見于露白一副興師問罪的氣勢,氣不打一處來,「我能治不能治與你無關,閑雜人等沒事就滾邊去!」
「那就是不能治了?」于露白長身玉立,娥眉斜飛,面色雖無凶狠顏色,可她終究是在戰場上拚殺過的人,縱是女子,威壓之氣也不是尋常百姓能頂的。
吳大夫小心肝顫了顫,結巴著道︰「胡說,你這後生毛頭小輩這般無禮,也不去打听打听這荷澤縣我吳良的醫術如何,我敢稱了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
「那好,」于露白也不羅唆,扔下一塊銀餅子。「既然敢夸下海口,那就治好他!若是醫不好,我就砸了你的店!」
這跟挖蘿卜一樣容易的語氣是怎樣?
吳大夫還想狡辯個幾句,可那銀餅子這般可愛,他本就是個見錢眼開的,只恨不得把銀餅子拿起來咬咬看是否貨真價實,再說哪有把到手的銀子往外推的道理,他虛偽諂媚的往那銀餅子模去,滿口允諾。
還未等醫館的伙計去把傷者喊回來,擠滿看熱鬧的路人早嚷著曾老漢將傷者抬回來了。
吳大夫收起了之前不是鼻子不是眼的神色,有銀子好辦事,喊來藥僮剪開患者的褲管,仔細查看起那受傷的青年。
于露白知道這里沒她的事了,不動聲色退出被人包圍的圈子,轉身離開。
因為連綿的雨,這些天除了喂食吃貨——嗯,那只眼里只有肉和吃的小狽,她給它取了名字叫吃貨,她足不出戶。
雖然沒出門,她也沒閑著,算著時間,琢磨著給家里人寫了信。
她「離家出走」的這些日子,每到一地總會詳盡的寫信回去報平安,不這麼做,別說家里的長輩不會放過她,數目眾多的兄長們也會叨念得她耳朵長繭,追捕令大概早就滿天飛舞,令她寸步難行了。
退一萬步說,她還沒準備回家之前,只能認分的寫家書,把自己到了哪、做了啥,一五一十的交代一遍。
家書嘛,報喜不報憂,因為不急,她花了兩天才寫好,讓小二拿到驛站去投遞,至于她自己,則坐在客棧樓下大堂,挑揀著花生瓜子和米糕吃,听說書人講奇情的江湖兒女段子,那說書的老頭擅長插科打諢,葷素不忌,倒也不無聊,再不然就埋頭大睡,睡飽又起來吃,一睡半晌,絲毫不會覺得無所事事。
當然,這樣的人生如果她的如墨哥哥也在……那麼她的人生再也沒有缺憾,圓滿了。
雨一下幾天,這日難得雨歇了,她閑來無事,便在自己的房間里將幾套拳法演練過一遍,活動筋骨,舒展身體,直練得汗流浹背,渾身舒暢,接著讓小二送來熱水,美美的泡了個舒服的澡,這才出了門。
哪知道前腳剛出客棧的大門,就被人攔了去路。
「小兄弟。」
她抬眼望去,那青年腋下支了根木杖,一身褚衣,雖然半新不舊,卻十分干淨,不見半個補丁,一旁還跟著個布裙荊釵的妙齡少女,面色有些蠟黃,身子看似沒有幾兩肉,但面貌清秀俏麗,略帶緊張的打量著于露白,至于青年單眼皮,眼神明亮,眉目舒展,干干淨淨,笑容燦爛耀眼。
「我認識這位公子?」
青年面色尷尬,但笑容仍舊不減。「在下喬童,這是我妹妹喬梓。」
這人是誰啊?她認識嗎?
于露白心中納悶,回他客氣的微笑,作揖還了一禮。
她出身武將大家,不像那些世家門閥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用衣著來評判人,只要人好聲好氣來跟她說話,她也很是客氣。
喬梓也屈膝福了個禮。
「是我莽撞,應該稱呼您為恩公才是。」雖然對方的表情看起來就是不記得他這人、他的事的樣子,喬童依然面色帶笑。
那天他在作坊里不慎受傷,當日雖然痛到後來意識模糊,仍記得這位小兄弟施與的恩惠。
要不是對方慷慨解囊,自己這條腿別說治愈,怕是要終生變成瘸子了,將來別說替家里支應門庭,還會變成家人的負累了。
雖然只是一眼,卻如同烙印般,對于露白一瞥難忘。
于露白瞧他那用兩片木板固定著的腿,想起他是誰了。「你的腿還沒好利索,怎麼出門了?」
「我大哥心里記掛著恩人,說無論如何都要來向您道謝,一打探到恩人您住在這,一刻也待不住就趕著過來了,還有,您那銀餅子可是救了我哥,也等于救了我們全家的命。」小泵娘開口了,聲音細細,有條不紊,說到激動處蠟黃的臉蛋微微的泛了紅暈。
「舉手之勞,不用記掛。」于露白是真覺得沒什麼,在她能力範圍內做事,不勉強、不為難,因此也不值得人家這麼鄭重的謝意。
哪里知道喬梓咚地忽然跪下,就這麼結結實實的給她叩了三個頭,然後仰起小臉說︰「我阿爹本來也要來向恩公磕頭謝恩的,只是他老人家身體不好,不能親自前來,我哥腿不方便,因此阿梓代替我爹和我哥哥給恩公您磕頭!」
于露白閃開半步,虛禮的作勢扶了下。
這磕下的頭她要受了會折壽的!何況這人來人往的客棧,駐足觀賞的人已經不少,引起騷動什麼的就不必了。
「快起來,君子有通財之義,這事就這樣揭過去,往後別再叫我恩公什麼的,听著別扭。」
喬梓听話的起身,躲到她哥哥身後去了。
「在下姓喬,單名童,敢問恩公貴姓名為何?」喬童自報家門,他穿著簡樸,言談卻斯文有禮,和鄉下漢子的直爽粗糙不同。
「我姓于,名露白。」
「于恩公。」
「說好不叫我那兩字的,那……」就此別過。這四個字還在她舌尖滴溜,哪里知道……
「恭敬不如從命,我年長就喊你一聲于兄弟了?」
這是稱兄道弟起來了,好吧,她對這人印象還不惡。
「喬兄。」她抱拳。
「感謝于兄弟的仗義紓困,只待我的腿傷一好,我一定會用最快的速度把銀錢給還了。」
「人生在世誰沒個緊急的時候?錢的事情不要放在心上,改天也許就需要喬兄的幫忙了。」誰沒有個時運不濟的時候?
她也不是哪種誰都願意幫的人,行有余力,既然出手,就不會去記掛人家還不還錢這種小事了。
「于兄弟的大恩大德,我喬童銘感在心,永遠不忘!」喬童又是羞愧,又是感動,雖說男兒膝下有黃金,若非行動不便早下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