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哥的一點意思,出門在外,什麼都能將就,就是別苦了自己。」他遞過來一個鼓鼓的荷包。
于露白看了那荷包一眼,「你知道我不缺銀子的。」
「我知道這錢你沒放在眼底,可總歸是我一份心意,你也知道三哥不若你小扮那個小氣財神手頭闊綽,拿得出手的只有這些,你就收下吧。」
于露朗不是謙虛,而是國公府一切用度都有定例,雖說吃穿不愁,但額外的支出,要是沒有旁的財路,手邊真的沒有多少閑錢。
但于露白不同,叔父嬸娘對她的寵愛不說,她是本朝擁有最高封號的大將軍,每年俸祿三萬石米,四萬銀兩及各種賞賜,除卻祖父,國公府里沒有人比她有錢。
于露白欲言又止,他伸出溫潤修長的手掌將荷包和韁繩一並放到她手中。「得,什麼都別說,你拿著就是了。」
「多謝三哥。」于露白見他心意已決,也不扭捏,爽朗的道謝收下,將荷包收進自己的行囊里,飛身上馬。
「白姐兒,別怪三哥羅唆,在家萬事有人照顧不是很好,為什麼非得離家遠遠的呢?」于露朗遲疑了半晌,還是把心里的疑問,也是于府許多人的疑問問了出來。
燦燦的日陽框著于露白的背,她看著遠方,寡淡雋秀的嗓音順著風勢灌進于露朗的耳朵。「家里很溫暖,家人待我都好得不能再好了,但是我想冷靜冷靜,像擦肩而過的人們那樣,不認識的活下去。」
她的十五歲好像只是不久以前的事,如今一生一死,角易悲傷……她有關心她的親人,有愛她如珠的父母兄長,有殷殷教誨的祖父母,在這處處是親人關懷、溫暖如春的地方,她一直想了很久,想不到辦法隨著那冤家去死。
她得笑著、活著,甚至連病也不能生。
原來有些事是真實殘酷的,有些路,只能一個人走,那些約好同行的人忽然不告而別,諾言只是筆畫,禁不起試煉,就像一場夢拂過衣襟——
「無論你去到哪兒,別忘了要修書回來報平安。」于露朗不知如何安慰這樣猝然流露羸弱的小堂妹,她的病、她的痛、她的傷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但府里的人誰都裝作視而不見的不去揭那傷疤,希望那痛會隨著時間過去漸漸痊愈.
「妹妹曉得了。」她一夾馬月復,絕塵而去。
第二章是誰讓你那麼傷心(1)
一年後,荷澤縣,悅來客棧。
天亮即起是于露白一直以來的習慣。
她雙眼緩緩睜開,眼神清明,看著住了好幾天仍顯陌生的青色帳頂,翻身夾住棉被,露出一條修長的腿和圓潤干淨的腳趾。
這客棧店名字取得響亮,其實規模不大,但地處幽靜,小二哥服務熱忱又機靈,不讓他來吵人,腳步聲就算只經過也放得很小心。住店管一頓飯,若想搭伙也行,拿出銀子來,萬事都好商量。
她出身大家,出門在外卻很能隨遇而安,不會認床,不挑揀吃食,客棧的床很結實,飯菜吃了半個月,不是什麼山珍海味、美食佳肴,但比起軍營里的大鍋飯已可口許多。
大鍋飯就那麼回事,餓不死人也吃不胖誰,客棧里還能點菜,再者,她走南闖北跑了那麼多地方,這荷澤縣氣候宜人,四季分明,住著還算舒坦,所以目前還沒有離開的打算。
自從離了京城,于露白經過一個城鎮又一個城鎮,她沒辦法多想,不管停留在哪都覺得心慌。
現在的她不用早起練兵,也無須點卯到校場去練兵,戰事已經完結,也不用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刻苦的自我鞭策,如今她有得是大把大把的時間。
虛擲嗎?
既然是行尸走肉,又有何妨呢?
于是她翻身又睡,醒時已經日上三竿。
蓬著頭,就著木盆里的水簡單洗漱後,換上鐵色短布窄衫,同色長褲,為了行動方便,拿出擱在幾案上的布條分別纏系在腕上,確定牢固,系好綁腿,起身將布腰帶扎進腰際,把烏黑如絲的發往後攏,扎了個男子的發髻,戴上青色帕頭,套上短靴,轉身出了房門,直往樓下客堂而去。
「小兄弟您早,今兒個還是按照慣例熱粥和三個小菜,饅頭還是一個夾上水煮雞肉,二個驢醬肉包起來帶走?」
其實已近巳時,不算早了,但店小二是個人精,送往迎來,熟練至極。
悅來客棧開在梅花街一條僻靜的小巷里,三間門面,四進院子,十幾間客房,落腳的多是往來客商或是路過打尖的客人,像于露白這樣一住半個月,年紀這麼小,還只身一人,當真少見。
最令人側目的是她身量頎長如竹,面貌明麗如明珠,不刁難人,凡事不挑揀,給銀子更是爽快,這樣的客人還真是少有,最特別的是養在馬房里的那匹白鬃大馬,對馬匹有研究的客人說那可是大宛國的雪羽驄,寸長的白毛垂在四蹄上,奔踏時像飄在雲端上,矜貴至極,這樣的大馬可不是尋常勛貴門閥想養就能養得來的,那可是貢馬,舉國上下不到五百匹,這位小爺在穿著上雖然看似隨意,但是客棧里從上到下沒有人敢小覷。
「嗯。」這位小二哥很自來熟,對她從一開始的客官小爺、公子,到現在稱兄道弟的小兄弟,熱乎得很,完全不卡螺絲殼。
「好咧,您稍坐,飯菜馬上就來!」要他雞蛋里挑刺,這位小兄弟什麼都好,打賞錢也大方,唯一的缺點就是不愛笑,面上一直是淡淡的,有時那英氣的眉毛一豎還頗為駭人,令人呼吸都要小心上幾分。
于露白不關心小二心里打什麼小蹦,逕自吃了早飯,揣著包著三個大饅頭的油紙包,腳下生風的出了客棧。
荷澤縣是個花城,有十之五、六的人家都是花農,舉目望去,萬紫千紅,五彩繽紛。無須刻意走動尋覓,空氣里都是撲鼻的香氣,令人心肺舒暢不已。
來到巷口處,她撮嘴吹出清越的口哨,一只分不清什麼顏色的小狽便搖頭擺尾的出現,一看見是她,被長毛蓋住的黑黝黝眼珠子霎時濕潤了起來,直奔到于露白面前還煞不住腳,滾了兩滾很快爬起來,露出粉紅的舌頭傻笑著。
「嗯,不錯,讓你听見口哨聲才可以出來你做到了,好棒,今天是水煮雞肉和熟雞蛋,來,吃吧!」于露白她全無形象的蹲下來,夸獎的在它毛茸茸的小頭上模了兩把,很快把水煮雞肉和兩顆雞蛋慢慢的剝成細塊,放進她在路邊隨手摘來的荷葉上。
小狽長長的尾巴搖晃得可起勁了,雖然看起來口水已經流滿地,還是規規矩矩的蹲在那里,望著食物兩眼發光卻沒敢動一下。
它可沒忘記初見面時,這人狠狠的訓了它一把,說什麼隨便吃嗟來食被壞人抓去當香肉吃了都不冤,壞人它知道,就是常常踢它罵它,好像它是什麼十惡不赦的東西的那種人,但香肉是什麼它不是很清楚,只是它喜歡她在自己頭上摩挲的感覺,所以決定听話。
這人沒有惡意的味道,又每天都會給它吃的,于是它每天從土地公廟出來都會躲在牆角,偷偷等她給自己送好吃的食物過來。
原來听話就能得到贊美和食物,真是太好了!
見它吃得歡,托著腮、蹲在牆根陰涼處的于露白覺得辦完一件大事。「吃完趕緊回去,別亂溜達啊,明天再給你送吃的來。」
「汪。」它含糊不清的叫了聲,也不知到底听懂了沒。
她俐落起身,這些天她都隨意閑逛,有時是小廟口,有時是城門樓、虹橋、碼頭,路上她買了兩顆大水梨,邊走邊吃,邊看著茶肆、當鋪、路邊小攤賣炒涼粉的,最後挑了到離鬧市不遠的牌坊長階梯上曬太陽,把果核隨地一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