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病了嗎?意識像一縷薄煙,在黑暗中彷徨徘徊,她試圖張開眼楮,無奈眼皮沉甸甸的,像黏上快干膠似的,掙不出一絲光明。
她想動一動僵硬的身子,可惜四肢像被人切斷了神經,而她全身的力氣彷佛都被抽干,完全動彈不得。
好熱哦,誰在她身上燃起一把熊熊大火,那火在胸口燒、在胃里燒,在她所有的知覺神經里蔓延……灼熱、疼痛,像是有千針萬針不斷扎著她的身子,她快被燒融了。
然而下一瞬,她好似墜入冰湖,寒水濕透衣衫,是透骨的寒冷,是凜冽的寒冷,她彷佛赤果著雙足,迎著陣陣陰風,走過忘川水,看見嫣紅燦爛的彼岸花……
冷熱在她身子里不斷交替,反復折磨,她想逃,卻被困在四方的箱籠里,她不斷嘶喊,希望程曦驊能來救她,可是她看不見她的喬峰,等不到他的降龍十八掌,為她震碎牢籠……
不知道睡了多久,再清醒時,彎彎看見二皇兄憔悴的面容。
胡碴長了滿臉,細細碎碎的黑掩住他的帥氣,他瘦了,雙頰凹陷,充滿紅絲的雙眼深深的望著自己。
快馬回京,他沒進御書房見父皇,卻直奔彎彎床前。
小雪說她已經昏迷十天了,她一直發著高熱,嘴里卻喊著冷,大皇兄的暖玉幫不了她,屋子里燃起十幾盆炭火也起不了作用。
他知道原因的,她這是心碎了,程曦驊的死訊擊垮了她的意志。
「對不起……」這是齊柏容對彎彎說的第一句話。
第十三章會痛的思念(2)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彎彎眼底出現迷惘,她搖搖頭,朝她最崇拜的二皇兄微笑,瞬間,像是有什麼靈光閃過,她微眯起眼,追著那道光跑……
回來了!記憶回來了,那封信……那封她倒背如流的信,怎麼還是搞不懂它在寫些什麼?她什麼時候開始有閱讀障礙這個毛病,要不要找個大夫好好診斷一下?
舌忝舌忝干涸的嘴唇,彎彎輕聲問︰「二皇兄,戰事結束了,對不?」
「對。」
「咱們大獲全勝,對不對?」
「對。」
「北疆土地擴大一倍,二皇兄立下大功,父皇要封你為鎮北王,對不對?」
「對。」
哇塞,曦驊不是普通厲害,什麼事都算準準,下次見面一定要尊稱他一聲未卜先知劉伯溫。
「那曦驊呢?他也回京了嗎?」她終于問出最想知道答案的問題,表情含羞帶怯,她牢牢記得,他曾說過等他一回京,就會馬上向父皇求娶她為妻。
她的匕首、她的定情物呢?對了,在枕頭底下,她連忙伸手去模,但是……不見了?!她一急,連忙起身,虛弱的她一陣暈眩,幸而齊柏容實時將她接住。
「別急,要找什麼告訴二哥,二哥幫你找!」
「我的匕首呢?我的匕首不見了!」她心慌意亂,彷佛不見的不是匕首,而是她的愛情、她的人生。
小雪听見公主的話,飛快跑到櫃子邊,打開抽屜,將匕首拿到公主面前。
看見它,彎彎緊張的神色終于緩和下來,她拿過匕首,緊緊抱在胸前,喃喃自語道︰「幸好沒搞丟,咱們家程大將軍再霸道不過,我要是弄丟了,不知道要吃多少排頭。」
彎彎的話讓齊柏容再也忍不住,他一把抱住她,頭埋在她肩窩,哽咽道︰「對不起,彎彎,對不起,曦驊死了,他為了救我而死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是二哥對不起你……」
什麼,還以為只有閱讀障礙,現在連听力也出現障礙,她怎麼听不懂二皇兄在說什麼呢?
曦驊死了,他為了救我而死了……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啊?
她嘆息,輕輕推開二皇兄,用涼涼的掌心拭去他滿面淚痕。
「二皇兄,沒關系的,曦驊還不能回來嗎?也對,他還要處理戰場上的事吧,兩國簽定和平條約,肯定要花不少時間,我送去的醫女有沒有幫上忙?這回,曦驊恐怕要對我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吧,你的好妹妹可不是普通聰明,是異常聰慧對不……」
「彎彎!」齊柏容被她自說自話的模樣給嚇著,緊握住她的雙肩,用力搖晃。「你醒醒,醒醒!曦驊死了,他不會回來了,听清楚沒,他死了!」
彎彎靜靜的看著二皇兄的臉,嘴角笑得彎彎的,眉毛和眼楮也彎彎的,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彎彎、彎彎。
只是這次,一滴淚墜落……兩滴淚墜落……一行淚、一串淚……把她不願清醒的心給洗滌過,像是蒙塵的心被洗得干淨透明,所有的事都變得分外明白清晰……
掩在塵土下的事實被挖了出來,她的閱讀障礙、听覺障礙通通不見了。
她認真的瞅著二皇兄,好似想要找出一個句子推翻他的話,過了好半晌,她才艱澀的問道︰「找到他的尸體了嗎?」
「沒有!」
彎彎吁口長氣,篤定的道︰「那就證明他沒死,我們約好了,他要活得比我長。」
「彎彎……」
「沒關系的,我會等他,等他來向父皇提親。」她抱著匕首,又躺回床上去,緩緩閉上眼楮。
今天真冷,如果能窩在他的懷里,多好……
彎彎變了,她變得安靜、乖巧,像個真正的公主,成日在屋子里看書彈琴刺繡,即便繡出來的依舊是幾根爛菜梗子。
原本這是所有人都期待她做的,她做到了,卻讓所有人滿肚子心酸。
醫藥的事再也吸引不了她的興趣,有人求醫,她相應不理,仁慈的她,眼底再也看不見人世間的悲歡,她把自己關進一個再無他人干擾的世界里。
余爺爺輕輕模著她的頭發,不能說話的他,只能用悲憫的眼神望著她。
她很想告訴余爺爺別擔心,等程曦驊一回來,她就沒事了,可是她說不出口,因為她不知道他是不是還能回來……
日子漸漸過去,眾人還是找不到程曦驊的人或是尸首,原本已經就非常稀薄的希望,漸漸蒙上失望的灰,大齊舉國上下已經為程曦驊舉殤,程家也為他埋下衣冠冢,所有人都認定他不存在,只有彎彎還在硬撐著。
皇後來到女兒床邊,問道︰「你要一直這樣下去嗎?除了曦驊,你還有疼愛你的家人,你能不能為我們振作起來?」
彎彎目光望著遠方,面無表情地說︰「會的,給我一點時間,別為我擔心,天底下多少好男兒排隊等著我點頭呢,我不會蠢到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樹上。這世間,放棄該放棄的是無奈,放棄不該放棄的是無能,不放棄該放棄的是無知,母後覺得我無知嗎?」
她嘴里說著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她配合大家的心思,試圖安撫所有人的不安,只是……她不安吶!
心像一葉扁舟,在起浮不定的海潮上漂流,始終無法靠岸,她站在搖擺不定的小舟上,舉目搜尋,搜索著天地接連處,有沒有她心心念念的影子。
皇後輕撫著她的臉,不舍的道︰「不要逞強,難過就哭出來。」
彎彎搖頭,堅持不落下一滴淚,因為一哭就是認定了曦驊再也不會回來,但他答應過她的,她相信他會回來的。
轉過頭,她望向窗外,她對天空低聲重復著已經重復過一千次的話,「程曦驊,我等你回來,等你來向父皇提親。」
案皇像小時候那樣抱著她,說︰「女兒大了、心思多了,要是能像小時候那樣單純無憂多好。」
她也想呀,也想無憂、也想幸福,只是心被那道愛情線緊緊纏繞,綁得無法喘息,她很清楚,唯有那個人再度回到身邊,她才能夠再度自由、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