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如果她正好轉過頭,就會看到一名胖丫鬟將腦袋探出門扉,見到外頭有人,又本能地縮了回去。
主子答應過她,沒有召喚也無須有人伺候時,她做什麼都行,所以鈴兒總是喜歡在傍晚時分看看行經門外的路人或是沿街叫賣的販子,這是生前從未有過的待遇。
餅了一會兒,鈴兒又把頭探出來,就見坐在石階上的姑娘還是沒走,雖然只看到背影,也能感覺得出對方正在為某件事煩惱,想起自己的際遇,它擔心對方會想不開,趕緊蜇回竹院。
待鈴兒進了書房,只敢靜靜地站在幾旁,不敢吵到主子。
容子驥正在跟自己對弈,思索下一步該怎麼走,過了片刻才開口。「……有阿舜伺候就夠了。」
鈴兒低著頭,用食指比了比外頭。「角門……外頭有人……」
「誰?」
「一個沒見過的姑娘。」鈴兒唯唯諾諾地回道。
容子驥一手支腮,抬頭看著缺乏自信、連說個話都畏畏縮縮的胖丫鬟。「沒見過的姑娘?長得什麼模樣?」
「奴婢沒、沒看到臉。」鈴兒又縮了縮肩頭。
他眸光微斂,心想該不會是「她」?但一個姑娘家臉皮再厚,應該也不至于不知羞到找上門來——不對!這跟羞不羞無關,而是「她」生性大而化之,壓根兒不會考慮那麼多。
若真是「她」,那麼所為何事?
冷不防的,他這才想起還有一個疑惑擱在心底,需要從她口中得到解答,他馬上起身,朱將軍和李副將卻在這時憑空出現在眼前。
朱將軍劈頭就嚷嚷。「李淳豐根本不是在閉關!」
「他不是在閉關?那麼人呢?」容子驥著實愣了一下,他三番兩次投帖拜訪,欽天監都以監正大人正逢閉關期,無法見客為由拒絕,也不確定何時會出關,他才不得不派「人」去盯著。
李副將把經過娓娓道來。「咱們這幾天守在欽天監外頭,直到方才,有幾名陰陽生正好從里頭出來,听他們私下談起監正李大人對外一律表明正在閉關,其實是身子出了問題,監副徐大人還下令不得對外傳揚,連御醫都不敢請,而是找了好幾個大夫到府里看病,恐怕是病得不輕。」
「李淳豐病了?」這倒出乎意料之外,如果真的生了重病,在背後操控「百鬼夜行」的幕後主使者又會是誰?容子驥不得不推翻之前的假設,這麼一來,就有可能另有其人。
朱將軍一臉得意地繼續說︰「咱們還跟著其中一名陰陽生去請大夫,然後到李淳豐的府第外頭,你想去的話,俺可以帶路。」
容子驥啟唇淡嘲。「我有說想去嗎?」
算算年紀,對方也該有六十多歲,到了這個歲數,有病痛也是正常的。
「哼!如果連這一點都看不透,那俺這兩百多年是白活了……」
「回將軍,」李副將清了下嗓子。「咱們早就死了。」
朱將軍喉頭窒了窒。「俺只是打個比方。」
「等天黑就出發。」容子驥不需要用上任何符或咒語來驅使它們,只要一句話便可以使喚,見朱將軍滿臉躍躍欲試,等著要大展身手,李副將則像個女人似地不停叨念,說什麼畢竟不是走大門,加上對方又是欽天監監正,自然懂得陰陽術數,住處內必定布有天羅地網,千萬小心等等。誰也沒有表現出一絲不情不願,容子驥見它們這麼順從,一點都不好玩,忍不住嘆氣。
「年紀輕輕的嘆什麼氣?」朱將軍沒好氣地問。
他坐回幾旁,打開紙扇搖了搖。「你們就不會說個「不」字,稍微反抗一下嗎?要是不肯按照我的指示去辦事,我還可以使出非常手段來教一番,偏偏這麼听話,害我連出手都懶。」
兩只鬼臉上滑下三條黑線。
拜托!它們可是親眼見過幾只厲鬼被整得哭爹喊娘,後悔沒有早一點去投胎,才不想自找苦吃,何況它們早就發過誓,等到三郎壽終正寢,就會去地府報到,在這之前,全都听他的。
朱將軍掀眉毛瞪眼楮地問︰「你這臭小子有什麼好不滿的?」
「不滿倒是不至于,只是覺得無趣。」容子驥合起紙扇回道。
「你……」朱將軍正要回吼,被李副將給勸阻了。
容子驥眼底閃過一絲笑意,就是喜歡看它被自己氣得頭頂冒煙,有時真會忘了它們不是活人,是已經死了兩百多年的亡魂,早該去投眙,偏偏被自己的誓言給束縛,賴在他身邊不肯走。
「……你們……你們別亂闖……主子說……誰都不可以進來……」這時,外頭傳來阿舜結結巴巴的說話聲。
「咱們又不是外人,也是這座宅子的主子。」二房的兩個兒子興沖沖地來到竹院,心想最近「百鬼夜行」總算平息了,可以偷偷溜出門,不要被發現就好。「三郎堂弟是在書房嗎?」
容子驥听聲音就知道是誰,他好整以暇地坐回原位,繼續下棋。
「三郎堂弟……」容子寬就這麼堂而皇之地跨進書房,馬上感到一股寒意,雞皮疙瘩頓時全都冒上來。
容子舟也搓了搓手臂。「里頭怎麼冷成這樣?」
就見朱將軍、李副將和鈴兒都不約而同地瞪著不請自來的兩人,屋內的氣溫霎時降得更低。
兩兄弟打了好幾個噴嚏。
「多半因為四周都是竹林,陽光照不進來,才會覺得陰冷。」容子驥笑臉迎人地開口。「不知兩位堂兄前來有何貴事?」
不知怎麼,容子寬總覺得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應該只是錯覺吧?「我是想三郎堂弟回到京城之後,又遇上「百鬼夜行」的事,除了進宮之外,成天關在府里,一定悶壞了,咱們決定今晚帶你出去見見世面。」
容子舟馬上曖昧地笑了笑。「這一個月來,街上平靜多了,再過幾天,鬼門也要關了,應該不會有事,只要別傳到女乃女乃耳里就好。其實京城的夜晚可是多采多姿,你在昌州府一定都沒見過,咱們兄弟夠義氣,就帶你去玩一玩。」
容子驥一臉虛心地請教。「兩位堂兄要帶我上哪兒去?」
「你說呢?」容子舟笑聲婬穢。「再怎麼弱不禁風,好歹也是個男人,若是在成親之前連女人的滋味都沒嘗過,可是會笑掉人家的大牙。」
「總之跟著咱們兄弟走就對了!」容子寬勾住他的脖子,擠眉弄眼。「包管讓你玩得樂不思蜀。」
他們兄弟倆除了抱著巴結籠絡的心思之外,更想要做的是帶壞這個侯爺堂弟,看女乃女乃往後如何再護著他!都是嫡親孫子,怎麼樣也不能只寵一個。
「那就有勞兩位堂兄了。」容子驥沒有拒絕。
想也知道是去那種不正經的花街柳巷,朱將軍和李副將氣急敗壞地怒瞪著他,沒想到他還真的答應了。
「好冷……咱們還是快走吧。」容子舟冷得直打噴嚏。
「走、走!」容子寬拖著堂弟就出門去了。
朱將軍又跳又吼。「那臭小子還真的去了?!」
「將軍,三郎已經二十了,咱們也不便阻止。」李副將也是一臉擔憂地看著離去的背影,孩子大了,有些事不該管。
朱將軍從鼻孔哼了哼氣。「那種風花雪月的地方有什麼好玩的?做那種營生的女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朱將軍這話是針對妾身來的?」琵琶裊裊婷婷地現身。
聞言,朱將軍喉頭一窒,乖乖地閉嘴,決定不跟女人一般見識。
就這樣,容子驥被兩位堂兄連拖帶拉地帶離侯府,為了避人耳目,還特地從南邊的角門出去,他下意識地看了下兩旁,並沒有坐著什麼姑娘,也許是自己猜錯了,並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