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乃女乃,我餓死了,您擺飯了吧,孫兒心心念念就是女乃女乃這里的飯菜,在外面都吃不香……」那聲音還老遠著,就嚷得屋里的人都听見,語調一派撒歡快意。
太妃听見孫兒的聲音,眼中的神采光亮,滿滿的歡喜像要滿溢出來。
芮柚紫心里咯 了下,那是任雍容的聲音。
不曾想過那麼一個冷冰冰的人居然能用那麼飛揚可愛的聲音說話。
「祖母要是沒事,孫媳婦告退了。」起身,她可不能待在這,也不管太妃允了沒,屈膝行禮快步想要離去。
「別急,老婆子還沒和你說上話呢,你就在這多陪陪祖母。」
呃,可不可以改天?
太妃眼中的精光一閃,哪看不出來眼前這孫媳婦急著要走,方才的穩若泰山怎麼好像在听到孫兒聲音的同時有了幾分慌張?
「孫媳婦臨時想起來院子里有事要辦,先告退了,明日再來向祖母請安。」完全顧不得太妃究竟點頭應允了沒,她匆匆離去。
喲,這是落荒而逃啊。太妃差點噗哺笑了出來。
「女乃女乃,您瞧我給您帶回來什麼好東西?」旋風般卷進來的人也沒理會紛紛給他見禮的一屋子下人,手里攬抱著一個長方形的大匣子,俊眼流光,華彩飛揚。
芮柚紫扼腕,慢了那麼一步,就慢了那麼一步,無法搶先在任雍容進門之前離開鶴壽堂。
她的腳要是多長個十公分那該多好!
她垂著頭和任雍容錯身而過。
「噢?」任雍容天真的笑臉有半刻的凝滯。
那香氣是他喜歡的胰子味道,有著青木香和甘松香,這女子低著頭,露出一節雪白的頸子,烏發如雲,發髻插支白簪子,不像下人,也不像叔父家的人。
「女乃女乃,這是誰家的小嬸子?」他笑得沒心沒肺。
難怪他要問,這些年太妃懶得出門,也無心見客,鶴壽堂里冷冷清清,難得來了客人,哪能不問上一問?
太妃臉色頓時黑了一半,手往小幾上拍了去,「糊涂荒謬!」
難怪孫媳婦不欲見他,連自己的媳婦都不認得,這得有多荒謬!
任雍容看看女乃女乃,再往那女子看去,臉上的笑容已經斂去大半。
「把你的頭抬起來!」
別說芮柚紫緊張,跟在她身旁的回雪幾乎要暈倒了。
但是她們緊張不在一件事情上,且是兩樣情。
回雪在心里喊著是姑爺,是姑爺耶,芮柚紫卻是吃了枰砣鐵了心,不想再與任雍容有任何糾葛。
而且,她還擔心另一件事。
他不會認出她是誰吧?在老魁號酒樓、在口袋胡同的月牙家、在隉雅樓,他們踫面的次數比在家里還多……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任雍容是那種一旦要跟你耗上,就有無窮耐性,除非你滿足他的需求,否則絕不放棄的人。
「不像話,這是要僵持到什麼時候!兩個皮猴都給我滾進來!」太妃看不下去了,拿起雕老祿星的樹瘤拐杖猛敲著地板。
任雍容把捧著的大匣子交給太妃的大丫鬟如畫,接著彎腰蹲身,在一干丫頭婆子的掩嘴驚呼聲里,真的準備把自己從外頭翻身滾進去。
太妃簡直欲哭無淚,要發脾氣嘛,被這孫兒一逗,就算天大的氣也不見了,可是要笑,實在很難笑啊。
「你……這是做什麼?」
「女乃女乃不是叫人家滾。」他還好意思把責任推卸到太妃身上。
太妃咳聲嘆氣,手指著任雍容,話卻是對著一個粗壯的婆子說︰「你把這只皮猴給我拎進來。」
婆子哪敢啊!
第十二章意外驚喜亂方針(1)
這這這這……這是她所知的任雍容嗎?
世族大家,有長輩,有家底,兒孫多半不會太離譜,他這是學老萊子娛親嗎?
令人不解的是,像他那麼自以為是的人,在外頭旁人隨意看他一眼都不願意,在鳳郡王府中,又是最矜貴的獨苗,哪能就這麼變了一個人?
其實芮柚紫還真沒猜錯,任雍容在外人面前一個樣,在太妃面前又是一個樣,他扮演的是一個恣意撒歡,承歡膝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這是他不為人知的孝心,為的只是想能讓自己女乃女乃歡笑。
芮柚紫不知道的是,任雍容自小幾乎是在女乃女乃身邊長大的,自他有記憶開始,母親要操持著王府偌大的家業,要應酬各家貴婦,每天忙得腳不沾地,這唯一的兒子,她要不將他交給女乃娘,要不就帶到女乃女乃身邊,讓那些人看顧照料他。
而母親這麼做不是不疼愛她,而是真的分不開身,也為著孝順年輕就守寡的婆母,希望兒子能給她帶來一些安慰。
每當他晚上因為想娘親睡不著的時候,只能帶小被子去找女乃女乃,因為母親還有爹爹要伺候,在許多人許多事瓜分了母親的時間之後,唯一剩下的,就只能留給父親。
他是獨子,盡可以撒潑使壞讓母親分身不暇,只能看顧他一人,但是他不想看母親臉上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
而無論什麼時候,只要他去敲女乃女乃的門,女乃女乃都會無條件張開雙臂將他摟入懷里,給他說故事,帶他玩,甚至遠去自家收割過的稻田里陪他灌蟋蟀,陪他在河塘里撈魚,玩得一身泥濘,讓他忘記所有的不愉快。
他慢慢知道女乃女乃只要看著他笑,她就心滿意足了。
這是一種護犢之心,血緣上無法割舍的愛。
當父親母親離世了,他把自己關了起來,幾天幾夜的絕食,最後餓到受不住了,他開門,見著的是蒼白著一張臉的女乃女乃。
之後,女乃女乃病了好些天,他才知道女乃女乃是因為沒日沒夜的守著他,累倒的。
瞧著女乃女乃的病容,他才發現自己忘記他的爹娘也是女乃女乃的兒子和媳婦,他痛,女乃女乃又哪能不痛?
結果他還要累得女乃女乃來看顧他。
也就在那天,他醒悟了,他不要女乃女乃老得這麼快。
她要是老了,就會離開他,他不要!
然而時間從來是不等人的,一天天過去,他長大了,無論他如何精心看顧,女乃女乃還是老了,但是,他仍舊努力的做讓她開心的事,將她以前給他全部的愛灌溉回她身上,他不遠
游,不逐名,陪她說笑,陪她吃飯,滾地撒歡兒也不以為意,只要她臉上的皺紋是因為快活而揚起的,那就好。
他要他的女乃女乃活到一百歲。
始終低著頭的芮柚紫下意識的把頭揚起來,這腦袋一抬,便和耍滑頭的任雍容對上了眼。
任雍容慢吞吞的站起直子,目光如萬年寒冰又帶著古怪,那眼光好像要把她臉上的毛細孔都鑽研出朵花來。
「瑞兄弟……不是,你……那顆不听話的柚子?!」
他還是把她認出來了,柚子、柚子……是誰給你亂取綽號的權力!我叫柚娘,臭男人!生氣的她胡亂給他行了個禮。
「這是怎麼回事?」他想去握她的手,要她給個交代,結果芮柚紫把手藏到了背後。任雍容蠻橫的將之拉出來,握在手中。
鶴壽堂的下人眼光全部膠著在這對夫妻上。
郡王不是不待見這個正妻嗎?這會兒,這眼光,可是燃著熊熊火焰,眼底意謂不明,連太妃也把下巴支在拐杖上盯著這對夫妻瞧。
「你去綠瀾亭的花架下等我。」見她不言不語,又意識到這里不是他的隸柳堂,不過,他沒打算放她一馬,既然她敢戲弄他,就要有膽子承受結果!
「放手。」她冷聲道,雙眼如冰珠子般回瞪他。
任雍容這才不甘不願的放手,但放手的同時立刻就後悔了。
她細瘦的手腕上多了一圈紅。
芮柚紫沒給他看第二眼的機會,很快放下袖子,更沒有多看他一眼,帶著回雪走了。任雍容一直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才轉頭進了鶴壽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