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柚紫心想思過院也使不上太多人,只要這些人現下對她是忠心的,那就夠了。
「如今我身邊就剩下你們幾個人,將來的日子好壞不知,不過只要我有一口飯吃,決計不會讓你們餓肚子。」她這個人是這樣子,只要人家不負她,她也會盡心盡力護他人周全。
幾個人跪下,給芮柚紫重重磕了頭。
「都起來吧,往後大家得一塊兒過日子,都別拘束。」她聲音悅耳清淺,轉向程得和。「麻煩公公帶路了。」
雒邑王朝規制里,郡王府的規模一般為四十六間,但鳳郡王府的規模達到一百多間,相當于小親王府的規模。
建築布局工整,縱深寬廣,廊檻曲折,有露有藏,她住的棲鳳院就更不用說了,房屋高大,院落重疊,前廊後廈,後邊還有罩房,兩旁的垂花門各有數個造型獨特的漏窗,隔斷都十分講究,院內有院,院外有園,院園相通,在在表現了侯門的氣派。
至于這思過院嘛,不愧是郡王府的一部分,西北跨院一側接出去的小四合院,鞍子脊合瓦屋面的三間正房,一明兩暗,兩側四間小廂房,坐西朝東還有兩間,一間是灶房,一間是雜物間。
院子有口搖繩水井,殘破的小石板縫長滿雜草,鼠蟲听見有人聲動靜,毫不畏懼的從腳邊跑過,嚇得回雪臉色發白,差點掉下淚來。
在這一片死寂里,唯一稱得上生意盎然的,只有院子無人打理卻枝丫茂盛、姿態美妙的兩棵大樹。
一株是百年桂花樹,另外一株是少見的隻果樹。
程得和用攜帶的鑰匙打開門鎖,門一開,一股發霉味兒隨著光塵撲了過來,主僕幾人都狠狠的嗆了一口氣。
這是人住的地方嗎?
芮柚紫當然不會為了這種問題給自己找堵。
這里就是郡王府的「冷宮」,而她是來受罰,不是來享福的,不會以為有什麼五星級的待遇等著她,如今有瓦片可以遮頭,有床可以睡,有飯吃,不管如何不滿意也只能先待著,再設法離開這里。
芮柚紫扶著回雪,看著她頭皮發麻的跟著進來,還取笑她,「通常像這種很久不住人的空房子,屋里搞不好有一窩毛茸茸的小老鼠,到時候在你的腳下跑來跑去,找吃食呢。」
「主子,你別嚇我,你明知道回雪膽子只有青蛙那麼小。」她咬著唇,往郡王妃的身子靠了靠,幾乎快哭了。
她從小就怕那些蛇鼠蟲蟻,別說貓狗,她連鵝都怕。
「我嚇你的,那些個玩意我都不怕,下次看到,我幫你趕就是了。」芮柚紫笑得如花初綻,顧盼生輝,兩頰宛如撲上了胭脂似的。
她的容貌本就不俗,額心墜著水滴形紅寶石,冰肌玉骨,讓人見之忘俗,這一笑,玉肌花貌,簡直奪人眼珠,加上眉黛彎彎,一雙秋水妙目,顧盼間,全是風流,動靜處皆有神采,令人過目不忘。
「主子就會嚇唬奴婢。」回雪氣得跺腳。
芮柚紫輕點了下她那略帶嬰兒肥的臉頰,心情就像這暖暖的秋陽,好得不得了,差點吹口哨了。
離開那看似什麼都不缺卻缺乏溫暖的大屋子,不必對那個自以為了不起的丈夫搖尾乞憐,也不會隔三差五來一個姨娘通房什麼的上門向她示威找碴,往後的日子她想怎麼過就怎麼過,也不會有人來干涉她,這樣心情還好不起來,會被雷打的!
侯門深似海,前人早就說過,她該知足了。
她沒有像一些書上的穿越前輩那樣有著野心,企圖干下一番什麼驚世駭俗的千秋大業,也沒興趣和大宅里那些吃飽了撐著,不把人踩到泥地里不甘休的扭曲變態女人每天斗來斗去過日子。
把自己的大好人生浪費在這些上頭?她想,老天爺讓她多活一遭,應該不是為了這些吧!
「主子,奴婢不依了。」回雪再跺下腳。
芮柚紫輕捏了下她肉肉的臉頰,「跟你開玩笑的。」
她笑起來像芙蓉初綻,那俏皮的樣子哪還有半點被人以為呆滯的面目,她的表情突然鮮活了起來,肌膚在秋陽下幾近透明,櫻唇水潤,就像換了個人似的。
這下,不只回雪微張著小嘴瞅著她看,幾個僕役也都用嶄新的目光看著她,還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楮。
屋里頭有幾樣家具,不清楚它的材質,只髹了清漆的桌椅,兩張春凳,都蒙上一層厚厚的灰塵。
她環顧了四周一遍,對魏子說道︰「讓他們把箱籠都搬進來。」
箱籠不多,幾個沒有拿錢,還顧念人情的棲鳳院小廝很快把物件抬進來。
芮柚紫讓桃姑姑道了謝,順便送他們出去,這些東西,自己慢慢來整理就是了。
來到這人命低賤如狗的古代,享受了一番有人伺候的生活,最初是新奇好玩,也是順勢而為,但她還是沒有為奴為婢就是賤民的那種古代封建階級想法,或許有人會笑她矯情,她仍然覺得與人之間該有的尊重不可少。
那些人惶惑甚至帶著有些悔意的走了。
「咱家也要回去覆命了。」程得和一臉深思,並沒有多說什麼的告退。
他逕自回到了任雍容所在的書房。
這內書房和一般用來待客和處理公務的外書房不同,一屋子靠牆的俱是兩人多高的書架,密密麻麻疊滿詩書、討論制藝之技的書,還有幾大卷歷年的時文書籍、邸報,角邊擱著長長的梯子,用來取書。
書房正中央放了張大書案,幾把圈椅。
書案旁擺了個青花雲龍寶相花瓷缸,上面插滿長短不一的畫軸,案桌上有個瓷筒和筆架,滿滿都是各式湖筆,邊上的一個杏林春燕的琺瑯盒子,上面放著用了大半的舊硯。
任雍容兩條長腿高高地擱在黑檀木的大桌案上,看似百般無聊的拉扯著壓袍飛龍玉佩下面紫色流蘇,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哪個外人一看,都不會覺得他能成材到哪去,不敗家已經是祖先保佑、阿彌陀佛看顧了,可這一屋子書籍,難道只是擺設?
「郡王妃看起來還挺開心的。」程得和咽了口口水,在該說與不該說之間徘徊,最後還是選擇據實以告。
「去了那種地方還笑得出來?程得和,你眼花,老了。」
「奴才雖然小長郡王幾歲,可眼楮沒到老花的地步,還好使得很。」他哪里老了?他今年才二十三歲,胳臂腿兒可結實麻利得很,要他跟車跑上十里路都沒問題。
任雍容瞟他一眼。「就先這樣把她晾著吧,往後再說。」
世上年輕女子多得像市集里的菘菜,吃不吃都無所謂,他要的那一瓢飲卻在他最需要的時候,棄他不顧,她到底有什麼苦衷還是委屈?
這問題他已經問過自己幾百遍,昏迷醒過來後,他以拜訪國公的名義,去了夏侯國公府,國公爺和夫人卻告訴他夏侯瓊瑤不在家,幾個月之前從江蘇上船,帶著府里的兩艘船加入他人船隊下南洋去了。
她要去那麼遠的地方,卻什麼都沒跟他說,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兩人在國子監讀書的時候就已相識,因為個性相似,彼此鐘情,早有默契,非卿莫娶,非君莫嫁,這默契深植在兩人心底,後來兩人年紀漸長,就算禮教禁錮男女授受不親,兩人仍會尋遍各種借口出來游玩,她與他之間就欠缺一個盛大的婚禮而已。
在他大婚後一個月,收到夏侯瓊瑤從一個無名碼頭托人帶來的信,說出遠門是她從小到大的夢想,她知道他一定可以諒解。
讓父親退親,是迫不得已,出海是九死一生的事情,歸期不定,能不能活著回來,得看老天爺的心情,未免互相牽絆,她說服爹娘把親事退了,倘若彼此有心,待她返京,再續前緣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