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在執著什麼?」凝望著窗子雨流留下來的痕跡。「不叫人安生。」
「住持……」
「知道了,給我拿把傘來吧。」回過頭,一張絕世佳人的容貌出現。
她步出禪房,經過佛堂,踏出門坎,行過小院,打開了一向無人出入的木門,那人失魂落魄的坐在老樹下任著雨淋,像迷路的小狽。
雨里,他听不見門開的聲音,目色恍惚。
一把油紙傘遮住了他。
他看見了那慢慢蹲下來與他平視的水眸。
怔怔忡忡的,以為身在迷離的夢境。
「你這是何必……」她輕嘆。
那欲說不能的風情,令他幡然醒過來,看見她已經濕了一半的肩頭,趕緊接過她手中的傘,將傘移到她頭頂,他無論如何都無所謂的。
因為看見她那張日夜思慕的臉蛋,他那雙晦暗不明、帶著狂氣的雙眼,幽深的搖曳著波光。
「我曾想過要在山腳下落戶,就算只能遠遠的看著你也好,可是我沒辦法,就算只能在山腳下看著你在的地方,我都心痛。」
「那你又何必來?」
「我收了個徒弟,她告訴我要珍惜眼前人……請你珍惜我……」他的手如盤石,紋絲不動,不讓半滴雨沾上她。
听見最後一句話,她的心重重的敲了一大聲,耳里吵雜的雨聲忽地遠去,飛馳的血涌上了雙腮。
「我已是千瘡百孔……」她的喉嚨干涸。
她表面上已經出家了卻紅塵,但實際上,她的紅塵從來沒了卻過。
「我何嘗不是。」
他的眼染了風霜,發有白雪,但是那有什麼關系?他愛她的心始終熱烈奔騰如少年。
她憐惜的觸了觸他的下頷,「這胡子該刮了。」
「你替我刮嗎?」帶著滿滿的希望問。
「我還有兩個人得帶上。」她的笑容映在雨夜里,美得不象話。
晨霧迷離,陷于沉睡中的繁華京城逐漸醒來。
一輛雙軸馬車輕輕輾過青石板路,又在路上晃了約莫半個時辰,來到一幢幽靜的四合院,這是一幢外表以青磚建成,看似簡單的宅子。
大門牌匾上以黑漆寫著「金玉堂」三個字。
門口有兩尊獅子,隔一條小巷,赫然是譽滿京城的大錢莊「匯通天下」,此刻門板闔著,顯然還不到營業時間。
幣著厚棉簾的馬車里伸出一只女子的手,很快踩著腳踏步下馬車,然後側身重新掀開棉簾子,讓里面的一男一女下了車。
男女都一身新裝,男子著墨蘭色暗銀刺繡的直裰,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發上扣著白蓮玉冠,高大的身材,相貌堂堂,玉樹臨風,至于那女子,頭發因為太短挽不成髻,只別了一朵並蒂芍藥,花瓣迎風微顫,十分靈俏,婀娜的身上著墨蘭色對襟長綢襖子,下著凌波收腰束裙,腰肢縴縴,清麗如畫。
兩人這一站,很吸引人的目光,他們身上穿的,是相同墨蘭色的料子裁的,一目了然,也就是情人裝。
「就跟你說不要這樣穿,太招搖了。」女子臉上帶著赧色,似嗔非嗔,令人心動不已。
「我覺得好看,以後我們就都這麼穿,也讓裁縫這麼做。」他要去到哪都讓人家知道他們是一對兒,就算將來成了夫妻也不會變。
「你這人……」他還是那個她印象中熱烈奔放的男子,對她的愛向來直接毫不掩飾,一直一直是她最喜歡的樣子。
「我這人怎樣?」他看著她那雙他最愛的水眸,果然在她眼底看見瀲灃水波。
「就……我喜歡的樣子。」她越說越小聲,終究低不可聞,臉蛋上的紅暈更深。
「我們還是先回將軍府好了。」他想把她拐上床,為所欲為。
那些年沐血殺敵平夷的軍功為他掙來一座將軍府,他卻沒有住餅一天。
明著向陛下告了長假,暗地卻已經打定主意不回來了。
「你又不正經了……別緊張。」她笑容淺淺,卻立刻發現站在她身邊的男人身體有些緊繃。
她知道他在緊張什麼。
近鄉情怯。
「我沒事,真的。」
城門一開,他們就直奔老家而來,雖說在路上就給家里送了信,可站在多年不曾走進去的家門前,肖不害的心有著難以言說的緊張。
他浪跡江湖多年,未曾在高堂面前盡孝,對國家不曾盡責,他是不忠不孝之人。
「伯父伯母見到你只有歡欣,不會有別的。」
「我爹怕是見到我,會先拿家法揍我一頓。」
「真要揍狠了,我會替你上藥的。」她故意調侃。
「好沒良心,我要挨揍一定拿你當墊背。」
「這不就結了,就一起吧,不論挨揍還是挨罵。」
肖不害心里涌起無邊際的暖流,珍惜的拉著她的手,「我可以保證我娘見著你,不知道會有多歡喜,你知道她老人家從以前就喜歡你,喜歡到我還不解事的時候就把我賣了……」和她並肩走上石階,扣門環。
門房很快開了門。
「請問……」中年的門房開口便問,然而,等他看清楚眼前的人,除了眼楮瞠得老大,胡髭也抖了,他「嗷嗚」了聲,接著失態的往里頭狂奔,「快去通知老爺夫人,少少少爺帶著少夫人回來了……」
喂鳥澆花灑掃的丫鬟婆子和家丁,有人扔了鳥食,有人掉了簸箕,所有的井然有序完全瓦解。
肖不害和女子攜手一同跨進門內,只見眼前豁然開朗,一片濃濃綠意撲了過來,他想起這宅子春暖花開時可好看了。
番外二︰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沒趣
他這是第幾次被掃地出門了?
岳父不待見他,還是一如往昔。
相隔多年重蹈舊地,第一次來,遞了拜帖,丈人直接無視,別說給口水,硬是讓他在外頭罰站了兩個時辰,他無功而返;第二次,將他帶來的禮物吩咐家丁直接扔了出來,揚言他再敢踏進杜家一步,要叫捕快衙役來攆人,他再接再厲,好不容易岳父終于露面,卻是指著他的鼻子大罵,「拐走我女兒的混蛋,滾滾滾!」
岳父大人一如往常的脾氣不好,但,萬幸的是,看起來身子骨挺好的,罵人的時候中氣十足,薇兒是白擔心了。
房侍郎模模鼻子的灰,在老丈人砰地關上大門之後,這才上馬車回家。他不知道最近瘋聞京城的大新聞就是中書侍郎一再被岳家趕出門,站在街心的慘淡模樣,那些茶肆酒樓差點沒將他當成說書題材了。
一個只靠祖先留下家產,莊子出息、收租和店家鋪子利息過活的富貴閑人明來的膽量,一再的將朝廷三品大員沒頭沒臉的關在門外,還差點用食指戳他的臉面?
房子越不敢生氣,也不能生氣,誰叫他當年沒有經過人家同意就把人家的女兒帶走了,他愛妻成命,妻子對爹娘又甚為敬重,若非當年實在愛慘了他,違背父母的事情,給她十個膽子,她也作不出來。
他還得謝謝岳父沒有拿棍子出來給他難看。
對他來說,反正顏面無光的事情已經干過那麼多回,多一回少一回,其實都一樣,若能將他們兩父女的心結化開,讓妻子埋在心底深處那不能侍奉爹娘的愧疚少去一點,他什麼都願意做。
他原先一直以為,荇兒有了自己的家庭,王爺對她也全心全意,時兒也能獨當一面了,按理說枕邊人也有了孫子外孫陪伴,心情應該開朗無憂,但是,前些日子,他夜半口渴醒來,一睜眼就發現身邊沒人,床席已涼透,他下床尋找妻子,只見她默默的坐在茶廳里,神情惘然,顯得格外落寞,且神魂不屬,完全沒有察覺自己已來到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