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死自己沒能救到房荇,可是又感激極了明融之將她撈出水面,矛盾又自厭的心情讓他決定,從明日開始他要找人來教他洇水。
「能走嗎?」
踏上岸,看著她的腳踏上土地的那一剎那,聞人凌波那好像始終攪在一起的五髒六腑,這時候才感覺得到疼痛。
「不能我也得自己走。」這個世界對女人太嚴苛,看了腳,得嫁,模了手,得嫁,被他救上船,已經遭人非議,若在眾目睽睽之下讓他抱了,她還有活路嗎?
她並不知道將她從水里帶上船,踫到她、模了她的可是她痛恨無比的明府少爺……
只是……她也不在乎這些,十歲時候的她就已經「不清白」過了,這會兒,她完全不想費心去想那些事。
見她的確行走自如,聞人凌波松了口氣的同時也黑下臉,「你下次再這樣自作主張,我就……我就……」就揍她?她要救的是她的親人;罵她?他們連情話都還沒說過,他哪舍得罵?算了嗎?她下次要再莽莽撞撞行事,了不起,他盯著就是了。
「就怎樣?」
「就罰你嫁給我,從此把你關在黃金屋里。」他悻悻的扁了嘴,手指卻若無其事的勾住她的,不讓她逃。
她掏耳朵,「耳朵進水了,你說什麼?」
她竟然如此賴皮。
聞人凌波不讓她走了。「當你沮喪茫然時,你的身邊會有我,當你寂寞無助時,你的身邊會有我,無論發生任何事,我要你記得我都可以倚靠。」
她伸掌,捂住他的唇。
他知道身為皇子的自己說的是什麼嗎?
誓言說得總是容易,信任不是靠嘴巴說的,他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嗎?
就因為相處這陣子模熟了他從不隨便許諾的性子,這才怒的。
「明天的事誰知道。」就當作他剛才泡著湖水,腦子也受影響了。
默然良久,聞人凌波輕輕說道︰「房荇。」
「嗯?」
他面容肅然,一雙長眉如濃墨飛揚,輕輕吻了吻房荇的掌心,如同蝴蝶的翼吻過花朵。
房荇一愣,下意識抽回自己的手,臉騰地紅成了五月的石榴。
對這個人,她雖心生抗拒,可到底是喜歡的,怎能不被動搖?她再沒辦法若無其事的欺騙自己下去。
那晚,她把被子卷來卷去,把自己卷在里面,呆呆一個人,獨自哭泣,哭了又笑。
她沒想過,前世被重重傷害過的自己,還能愛人。
她那寂寥清冷,來自于人生的信任被摧毀,換來粉身碎骨的結局,這樣碎成片片的她,是他將她失去的熱情拾回來,重新拼上,使她的余生不再是一杯難咽的苦酒了。
第10章(1)
會試發榜之日。
一早貢院門口的大紅榜前只有一種狀況,就是水泄不通。
房家人沒有滿身臭汗的和士子們擠著去看榜,倒是幾天前就將府里個頭魁梧的家丁和力氣大的小廝挑了一遍,派他們這一天出去看榜了。
一個擠不進去,兩個擠不進去,三個擠不進去……這人海戰術就不相信沒一個管用的。
揣著滿懷希望,但是房氏一家人人均故作鎮定,都自以為不顯山,不露水,佯裝八風吹不動的房老爹照常在書房待著,只是拿著的書本是倒著的,娘親繃子里的鴛鴦戳啊戳的,也不知戳成了什麼,在家中靜待結果的房時反而是神情最輕松的一個,他意態閑雅的和妹妹對坐院子的石凳,石幾上,一瓶鮮妍的杏花盛放,小壇子里,裝的是每年冬天從松針、竹葉上掃下來的雪,攢在壇子里,來年用來沏茶。
一旁用果泥、棗肉、山藥、桂花,再用蜂蜜腌漬的蜜餞放了一小尖盤。
丙脯是宮里的貢品,據說遠從虞國渡海而來,水呢,來自某位皇子偶發閑情逸致讓人去收集的雪水,然後眼巴巴送來讓心上人品嘗。
看來看去,也只有茶是自家準備的,總不算太過。
那日兄妹倆從碧落湖回來,各自換了一套衣服,分別出門的兩個孩子一同回來,雖然算不上奇怪,讓杜氏不解的是,這兩個孩子去的可是完全不同的地方。
房時知道妹妹要是不想說的事情,窮追猛打也問不出所以然來,所以,他對那天的事情一個字都沒問。
聞人凌波他是曉得的,幾乎每天來他家應卯打點,那位明融之也是京里名人,他妹妹的交游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廣闊而撲朔迷離了?
「這些天,你準備好要同我說說那天你為什麼會出現在碧落湖了嗎?」他飲了一口毛尖茶,果然茶香高雅、滋味醇厚。
「不說不成嗎?」
「成。」他回得痛快。
「如果哪天哥覺得非知道不可的時候,我可以說。」她淺笑,眼波流動,格外動人……只是誠意看起來有點欠缺。
房時似笑非笑的,像拿妹妹沒辦法的好哥哥。「你有一輩子的時間……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這世間人敬畏鬼神,卻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信仰和能接受的事實程度有很大的差別。」
「哥也要對我敬鬼神而遠之嗎?」她不見惶恐,反而更巧笑倩兮,將小手擠入房時握成拳的手掌。「你瞧瞧,我有體溫,是熱的,不是七月半會出現的那種。」
「就算你真的是我也不怕,」他失笑,握緊妹妹的手。「我是要告訴你,你的人生不管要做什麼都看你的心情,但不要忘記,我的人生中也有你,你是我很重要的家人。」
房荇靜靜听著,慢慢垂下睫,心中漫著溫暖的感動。「我只是想盡我所有的能力去做,想讓我身邊的人都幸福。」
「那你的幸福呢?」
「我不是還有哥?」
「你啊,不該聰明的時候聰明得令人發指,怎麼該聰明的時候又不聰明了?」
「嘻。」
將將將!
突有鑼鼓喧囂,感覺像是朝著他們家而來,隱約的喧嘩聲由遠而近。
房荇和房時對看一眼,心里都有數,接著相視一笑。
「我們進屋去。」
房老爹和杜氏也都在堂屋里,臉上一片喜色。
大門開處,報子敲鑼打鼓過來,有人高舉大紅喜報,報喜的人們蜂擁著,一進院子便高聲喊道——
「大老爺,捷報!京畿西城區什庫街老爺房時,恭喜高中庚子會試第二名,金鑾殿上領班面聖!」
院子里早準備了喜炮,這時便劈哩咱啦的響起來,引得四周百姓都來了,臉上艷羨,在一片祝賀聲中,房老爹和房時笑吟吟的上前應酬,接喜報,打賞厚厚的紅包,下人們也給四周看熱鬧的人都發了喜錢,一片喜氣洋洋。
三天後殿試,房時呈萬言條陳,深得帝心,發榜,一甲居中,榜眼房時。
狀元游街那天,萬人空巷,爭賭風采,房荇卻在這天將明融之請到了自家的鋪子樓上。
房符也不和他客套,端起一杯汾酒,鄭重的對他行了一個大禮,然後一口干掉杯中酒……只是沒有酒量的人這一喝,就被辛辣的嗆到了。
明融之先是咂舌,後來莞爾,這就是個孩子模樣啊,他趕緊倒了茶給她。
總覺得她常有令人驚喜的地方,誰知道再多見一面,又是不一樣的感覺。
「有什麼事,非要這麼慎重?不會喝酒就別喝了。」
「我也不講那些文謅謅的感謝,但是公子高義,對我和哥哥施以援手,房荇特來致謝。」
「房兄落水是你找到的,說謝字太言重了……我還未恭喜令兄,高中榜眼,將來青雲有望了。」
「多謝,我會將你的祝賀轉告家兄。」
歷經紅塵生死起落,改頭換面重新站在他面前,甚至坐在這里相對微笑,人生有時候真的很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