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事不能明天再說?」
「大太太……母親回去了嗎?」她有些結巴,環顧了四周確定連僕役也都被退了,拍著胸口呼出一口氣來。
「這是做什麼呢,」他拉著明苑坐下,模她的手,是涼的。「出來也不會添件衣裳,這秋夜可涼得很。」
「大太太是不是向哥哥說了什麼?」
「嗯,就說親事。」這丫頭是听到風聲了吧,那些伺候的人得清一清了,她身邊不需要只會嚼舌根的人。
他拿出裝滿蜜餞果脯的剔紅六瓣牡丹圓盒,用擱在茶碟里的茶匙,自起糖漬金桔,那飽滿晶瑩的金桔看起來就叫人垂涎。
這些吃食,他不喜歡,他妹妹卻挺喜歡這些甜食的。
「不許吃多,甜甜嘴就好。」
「哥哥,你一定要娶一個不認識的女子嗎?」
「這也沒什麼,世間兒女婚事,本來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再過幾年也要許人了,哪來的大驚小敝?!」這樣的出身,他從來沒想過要什麼和自己心意相通的枕邊人,那些都只是他要通往成功的墊腳石,在他的人生里,感情只是錦上添花的東西,毫無重要性。
「我還是希望哥哥身邊能有個知冷知熱的人,可以照顧你。」
明融之沒想到妹妹年紀還小,說出來的話竟如此成熟,他沉吟了下。「如果有機會,我會去瞧瞧那位侯府二小姐的。」他並不想讓那個自己亦須稱作母親的女人得逞,但是烙在靈魂深處的是以家族利益為前提的人生,他能有什麼別的選擇?
「哥哥……」
「回房記得要漱口才能睡。」
「知道了。」她最喜歡她的哥哥,最喜歡了。
第7章(1)
房荇將內功心法由丹田上至頭頂的百會穴,運行至腳底的涌泉穴,經過十二條經脈,最後再回到丹田,行過大周天後,吐氣納息,見四處無人,跳下盤坐的大石,折樹枝為劍,又練了一趟劍法。
習慣寅正就起的她,雖然昨晚在別人家睡了一夜,晨起還是不忘練功,拭了額頭的細汗,這時候,那些丫鬟們應該發現她不見了。
她步出這偏僻的所在,行過荷花池和種著黃桷樹、梅樹、梨樹、桑樹、油桐,還有兩棵長得又大又茂盛的白玉蘭小徑,果然听見忽遠忽近的喊叫聲。
那麼多果樹和花,和她住在河晏的時候好像,也是因為發現這樣一個地方,她越走越遠,才找到剛剛那個偏僻的所在。
「房小姐……小姐,您怎麼在這里……」萼兒看起來真的找得好辛苦,幾個丫頭都是氣喘吁吁的。
「真是對不住,我晨起散步,看著園子實在太美,不知不覺就走遠了。」
「小姐一個人太危險了。」散步到這麼遠的地方,她即便在這里待了幾年也沒來過這里。
「請小姐以後一定要帶上奴婢。」萼兒神情堅決。
「一定。」頂多下午她就回家了,自是滿口答應。
房荇又回到昨夜睡了一晚的小綁樓,丫鬟們一看見她,俱松了一口氣,可想而知,要是把客人弄丟了,這罪她們可承擔不起。
「讓各位姊姊擔心了,是荇兒的不是。」她無心替這些人制造困擾,純粹只是想一個人獨處,想想,還是在自己家里好,一個人想去哪、想做什麼都自由。
這些大小丫鬟們看她鼓鼓的小嘴,靈動的眼楮,怎麼看怎麼可愛,昨天至今相處下來,她不淘氣也不頑皮,姊姊長姊姊短的喊,她們哪見過這麼好伺候的小姐,又見人完好無缺的回來了,哪還敢置什麼氣,提熱水的,伺候她沐浴包衣的,擺早膳的,該做什麼的就做什麼。
萼兒從兩面三彩衣櫃里拿出五顏六色的衣物,這隨便一套都價值不菲吧。
「我昨晚換下來的衣裙應該洗干淨了吧,我穿舊衣就可。」
「那怎麼可以,我覺得小姐穿這一套最襯您的模樣,顏色鮮亮,人看起來有精神。」那是一套京里仕女小姐最流行的淺櫻紅皺紗上衫,碧絲長裙,外套紫色香雲紗罩衣。
正試圖朝房荇頭上簪花樣的琴曲也點點頭。「我也覺得這件好,小姐皮膚白晰,淺紅比玉色好看。」
房待指著一件窄袖繭綢上衣,同色裙子,「我穿那件,好做事。另外我的頭扛不動那麼多頭飾,就別費心在那上頭了。」
她對這些極盡華麗的東西、那些挖空心思的精致吃食已經不在意,明府的人講究吃,螃蟹二十吃,茄子做法繁復煮到後來完全吃不出茄子的味道,花樣俏麗的布料衣裳一件換過一件,一年從來不曾重復過,精工美麗的首飾,要和同樣等級的貴婦夫人比派頭,比誰的貴,那些描金繪銀的用具家什,終究又如何?
倒是她昨夜睡得很暖和,這堅定了她年後一定要讓家里裝上地龍的決心,她要讓爹娘舒舒服服的睡一覺,不用夜里還要起身,擔心火盆里的炭沒有了,早上起來凍得人打哆嗦。
琴曲換下手里的纏絲瑪瑙簪子,在匣子挑了幾個用貓眼石作成的梅花梳蓖,參差的別在她可愛的雙髻上,這才稍微滿意的點點頭。
房存單獨用過飯,也不等消食,就到聞人凌波的書房開工去了。
聞人凌波一直到下晌才回來,那一直在屋外守著的青衣侍衛也隨著他一同從外面回來,他利落的替主子解下雲紋緞面出風毛斗篷,徑自走開了。
聞人凌波走進屋里的時候,見著正擱下筆,想伸懶腰的房荇。
他也沒打招呼,直接走到她身邊,對上她的視線,「完成了嗎?」
盡避房荇知道自己兩世加起來,早就不是二八年華的少女,已沒有那種懷春之情,但那張俊臉擺在面前,對上那雙藏著波光的眸子,她的腦子還是亂了一下,忍住要往後倒的身子,便要起身行禮。
「免了。」聞人凌波制止她。
一直以來,她是唯一一個敢與他對視的女子,從見面起就覺得不可思議,不管兩年前還是如今,她的表情一向極少,好像對她來說,在乎的東西不多,什麼都不熱衷,那麼她在乎的是什麼?
「我听說你一早就逛園子去了。」他看見她做什麼去了,而且驚訝,她居然會武。
「既然難得來,我總得帶什麼回去好跟娘親說說,讓她也知道我去了哪里,見著什麼。」房荇一點都不驚訝他為什麼知道自己干過什麼,這府邸是他的,他要是兩眼一抹黑,這主子就趁早不用當了,只是引起的注意,卻不是她想要的。
聞人凌波又發現她一件事,說謊不打草稿,眼楮眨都不眨一下,偏偏,這少女眼里不見任何狡猾。
到底,她的真心在哪里?
「姑娘如不見外,直呼我的表字重赫便可。」
「聞人公子,圖我畫好了,請您過目吧。」她讓出位子,她想回家了。
這人,不止身帶富貴,也許還手握權勢,為免瓜田李下,這樣的人,最好有多遠就離多遠,就算人家來與你客套,也千萬不要以為你身上有什麼值得人家貪圖的,改天被賣了,或許還會幫忙數錢也說不定,趁早橋歸橋,路歸路的好。
聞人凌波移到她的位子,案桌那重江迭嶂圖墨汁淋灕,筆法大膽,與他原先看過的那幅偽畫,一模一樣。
如果不是親昵看見,以這樣的繪畫功底,隨便丟到翰林院去,那些老學究們會搶破頭吧。
「那七千兩銀子是你的了。」她那退回來的七千兩,他也能理直氣壯的給她了。「有事可以來找我。」
「謝謝公子。」她也不客氣。她不擔心聞人凌波還會把他手上的這兩張仿圖往上面送,他從來都不是那種沒腦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