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急需用錢嗎?」
「世間熙熙皆為利來,人間攘攘皆為利往,對任何一個家庭經濟都是大問題,當然,有少數人是不一樣的。」
「你官話說得不錯。」他突然離題。
房荇心里本來是有氣的,把她叫來,讓她等了半天不說,這會兒顯然是將她的出身模清楚了吧。
她言不由衷的道了聲謝,其實她不應該訝異的。
上輩子的她在京中住餅多年,這城里的公子少爺小姐姑娘有幾個是簡單的,除了從絕對權威培養出來的優越感,以及比普通人還要更加的小心謹慎,細心大膽,才會造就如此的難纏,不靠這些,他們又怎麼能在這人心刁鑽,唯利是圖的龐大復雜環境里求得自己一席之地。
他們若一門心思想做什麼事,豈是自己這樣的普通人能攔住的。
但是被人家這麼清楚的知道底細,心里究竟是不舒服。
她揚眉,抬起晶瑩的眸子,本來並不打算失禮的在他臉上逗留的,卻終究是無法控制的多看了幾眼,青年雙肩寬闊,形體修長,少年時充滿野性的五官如今沉潛得難以捉模,明亮的眼楮往後拉長,不言不語的時候形成譏誚的冷漠……他……變了很多,只是,目光依舊比月色寂寞,依舊復雜如斯。
雖然第一次見到他時,她便知道這男人不能小看,但現在看來,她還是小瞧了他。
他果然不是池中物!
「我以為你不會抬起頭來看我了。」聞人凌波心里有些欣喜。
「小女子失禮了。」這個人……心里的微慍總算淡了些,方才是她多心了。
第6章(2)
聞人凌波突然覺得好笑,他怎麼會覺得她因為認出他來,就會主動與他示好?
十幾天的同窗,他早知她對誰都同一副樣子,別人看她可愛,來逗她說話,她就扮豬吃老虎的傻笑,至于他這個曾經與她經歷過患難的人,她也一視同仁,或許,能看見她真正模樣的人只有房時。
那樣難以溫熱的個性,一個女子怎會淡薄得不食人間煙火?明明那麼小。
他很小氣,一直記得這些,見她對自己沒有要相認的表情,也沒有問候,心里一時喜怒難辨。很久不見的人,見了面至少要問一下「你最近好嗎」這類話吧。
「那里有紙筆,既然那幅畫出自你的手筆,重新畫一幅出來吧。」他下巴仰向一旁的案桌。
「可有清水,讓小女子洗手?」這是她的習慣,無論讀書、繪圖,她總要先洗手。
不驚懼,不推拒,她坦然的叫人生氣。「阿青!拿水來。」
不消片刻,一個眉清目秀,臉圓胖討喜的小廝便躬著身子端了盆水進來,他多瞧了房荇一眼,先是驚訝主子的屋里居然有女子,在細看過房荇的面貌後,眼楮居然微微的發亮。啊,這不是那位嗎?
聞人凌波將大腿上的冊子拿起來,卷成了卷,長長的睫毛掩去了全部的情緒,輕哼了聲。
那哼聲听在青衣小廝耳里跟打雷了沒兩樣,低下頭,再也不敢多瞧一眼,趕緊拿綿巾子給房荇擦手。
房荇淨過手回來,案桌邊已經有個丫鬟在幫她磨墨、鋪紙。
她挽袖子,露出兩節藕白的小辦膊,又因為個子太矮,椅子太高,手和案桌間就形成了一大節落差,要下筆非常不便。
出外就是這個不好,不像爹爹請木匠替她量身訂做的桌椅,欸,就是不方便。
「還要說嗎?去拿軟墊!」這群沒有眼色的奴才!
主子的身分是擺在那兒的,可這位小泵娘是誰?小廝是略略知道一點原由的,可伺候的丫鬟卻傻了。
「不如,就您身下那幾塊借我使一使,用完就還你了。」房荇很隨意的說。
聞人凌波的眉目活泛了些,正考慮要不要把榻上的軟墊靠枕分幾個予她,也不是不能……
只見丫鬟像被蜂蝥了似的大驚失色,研墨的手收了回來,聲音里有強自壓抑的鎮定,「小姐,請您稍待,萼兒馬上就來。」
聞人凌波這才把眼楮從五彩斑斕的靠枕里收回來,一眨眼,那叫萼兒的丫鬟領著兩個小丫鬟,手捧幾塊墊子,已然回來。
好高的辦事效率,這個叫萼兒的丫鬟看起來還是個大丫頭啊。
總算布置妥當,房荇收了收心神,挺脊端坐,巡梭絹紙的寬度,腦海中一片清明,手捻起筆,沾上淡墨,下筆了。
接下來,她旁若無人的運筆如飛,聞人凌波也不近身來瞧,居然無聲無息的走出門去了。
一下偌大的屋里只聞得到紋有深褐色三足烏的青鼎蓋吞吐冒出的燻香,再無聲息。
聞人凌波回來的時候,府邸已經舉燈,小廝替他解下紫地緙絲披風,他抬腳進了屋子,里頭靜悄悄的。
萼兒見主子回來,跪下行禮,他毫無所覺的越過她,眼光越過牆角比人還高的描金青釉瓷花瓶,看見歪在紫檀高椅上睡著了的房荇。
她整個人縮在椅子里,小小的身子,還有余裕,像象牙雕就的小臉因為熟睡,微微地泛著紅暈,軟軟的小嘴嘟著,軟軟的手垂在腰上,像只小小的貓。
自己起身的萼兒替他端來沏好的熱茶,「殿下,秋夜涼,喝點熱茶祛寒。」
「她怎麼睡在這?」聞人凌波接過手,眼光越過杯沿,喝了一口,熱茶下肚,果然驅除不少寒意。
「小姐一連畫了好幾個時辰,奴婢見小姐累了,請她進屋里歇著,可是小姐說要回家,還問殿下幾時會回來,奴婢不敢作主讓小姐離開,小姐坐著坐著就睡著了。」
坐著也能睡?聞人凌波好笑的想,嘴角也不明所以的往上彎。
「所以你就放任她在這里睡著了?」他忽地聲音冰冷的問。
「奴婢的錯,殿下饒恕!」萼兒的目光帶著許多震驚和難以置信,主子平日性情冷清,從來沒听過他一句軟話,但也不曾隨便責罵,今日卻發怒了。
「唔,好硬……好吵!」試圖翻身的房荇一頭磕上堅硬的椅背,皺起小小的眉心,眼楮眨巴眨巴的想眨開一條縫,可眼皮又重,她伸手揉眼,這一揉,本來沾在指月復的墨漬就抹上了鼻梁,變成花貓臉而不自覺。
大概是因為真的很不舒服,她磕著、磕著就醒過來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誤打誤撞救了萼兒一條小命。
奴僕的命賤,犯了錯,打殺出去,再換人進來就是了。她深知這道理,所以自賣身入府以後,從來不說多的話,從來不問多的事,也從來不猜主子的心思,她表現循規蹈矩,行事滴水不漏,因為穩重,這些年才能在殿下跟前服侍沒被汰換下去,她沒料想到的是這位小姐的分量。
是了,殿下的屋子從不讓無關緊要的人進來,這位看似畫師的小泵娘卻能在這里一待半天,她太大意了!
「公子回來了啊。」房荇滑下椅子,一臉的睡眼惺忪。
聞人凌波別開眼,到底就一張髒了的小臉,有什麼好看的?
「你回來了,那我可以回家了吧?」都這麼晚了要去哪里叫車啊?
「急什麼?」
「都掌燈了,我怎麼睡那麼久……我這麼晚還沒回家,爹娘會擔心的。」都是他不好,一出門就好幾個時辰,她想回家,萼兒又說主子不在家,她不敢拿主意,結果就拖到這時候。
「圖畫完成了嗎?」
「還差一些,剩下的我明天再來,我明日一早就搭牛車過來,您不要一臉懷疑,何況,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講話很守信用的。」這會兒回去八成趕不上晚飯了,她錯過午飯,不會連晚飯也要錯過,不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