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心態轉換,很多上輩子或許對她來說不可或缺的東西,都已經不再重要了,她想要的已經不一樣。
所以有沒有僕佣,根本無所謂。
她回過神來看著街道房舍,這些店鋪商家,模模糊糊的輪廓,重溫一遍,都好像帶著似曾相識的記憶,房荇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帶著兩份記憶,在這里的每一天都很陌生,又很懷念。
膝上攤著一本論語的房時,睞著妹妹半張瓖著金燦燦陽光的小臉蛋,越看越奇怪,她那一對小爪子抓在窗欞上,烏溜溜的眼珠帶著滄桑和一點他不是很懂的東西,妹妹明明還小上他幾歲,一個這麼小的孩子,為什麼會流露那種不合年齡的悲傷?
對,就是悲傷。
「荇兒,你在看什麼?」他的口氣帶著自己也不明白的急。
「大街好多的人。」她眼楮彎彎的說道,臉上哪還有半點沉重。
「過幾日書院休沐,哥哥帶你上街逛逛可好?」看著一團孩子氣的房荇,方才定是他看花了眼。
「好,荇兒要吃上次哥哥買的焦圈糖包。」
「好,你能吃多少就給你買多少。」房時笑出一口漂亮白牙。
「哥哥在馬車上看書,頭不暈嗎?」房時是好學生,無論在哪,不忘一書在手,但他不是死讀書的那種書呆子,凡事不知變通,在她看來,他那一肚子的墨水,同年紀的人已經很難望其項背。
這也難怪,科考,考得好得可以當官,普通的話可以當吏,再不濟,謀個私塾先生的活也是有的,科考對房時這樣的官宦子弟來說,老爹的官職不世襲,就算是兒子也得靠自己的本事才能獲得前程,不三更燈火五更雞的苦讀怎麼行。
「習慣了。」
「哥哥不要太常在馬車里看書,傷眼楮。」
她這是在關心他呢,房時笑得溫文清淺。
「我方才說的那些注意事項,你可都听明白了?」
「明白,要听夫子的話,凡事不可強出頭,去書院是為了做學問,不要與人吵架生事。」她本來想說她這麼小,誰會與她過不去,但繼而一想,房時和她說這些,還告訴她書院里哪些人不能惹,雖說只點了一二,但無論如何都是為了她好,世事難料,既是出門,小心不要給爹娘、哥哥添麻煩是對的。
「乖。」房時模模她軟軟的發絲,手下覺得很舒服,眼中笑意更盛。
河晏書院佔地頗大,前頭一座大樓坊,進進出出的人各個神情倨傲,華麗的馬車爭奇斗艷,主子披金戴玉,相互斗富,連書僮也都一副以貌取人、鼻孔朝天的樣子。
當這些人看見房家樸素的馬車,身著翟紋青衣,身長玉立的房時從普通馬車下來,許多學生只覺眼楮一亮,接著瞧見他反身,從馬車里抱出一個小泵娘。
那小泵娘身穿一襲牙白細羅紗,自己提著書袋,眾人眼中的驚詫頓時轉為莞爾。
「羅叔,你回去吧,下學時再來接我和姑娘。」他拍了下馬車,向車夫說道。
「是。」
房時也不和那些人打招呼,牽著妹妹的手走向另外一條鋪有青石板的路,那是書院講書還有山長歇息與準備教材所在。
「滌心堂」里,房時讓人通報以後,見到了山長,然後把手中的推薦書和束修一並遞給侍童。
山長是知道房時的,也知道他的父親何人,他接過侍童遞過來的薦書,看了房荇幾眼,見她年紀小小,從進屋至今,表情一點變化也沒有,不亞于兄長的沉著穩重,又見她一身素衣,姿態謙恭,更多了幾分歡喜。
書院的衣著並沒有一定規範,只要求潔淨,但是能來書院上課的學生,家境又豈會平凡,官家子弟雖是不多,大部分是家底豐厚的商賈之流,學生多注重外表,攀比蔚然成風,心態未免無法放在課業上面,他也不諱言現下學子讀書就是為了科舉,純粹求學問的人幾乎沒有,但這並無不可對人言,要兼善天下,沒有仕途,哪來其它。
「你叫什麼名字?」
「學生房荇見過山長。」
「房時是你哥哥?」
「是。」
「多大了?」
「十歲。」
「可會寫字?」
「哥哥教過我描紅來著,一天十個大字,寫不好會挨瞪。」
「都讀了哪些書?」山長忍不住笑意多了些。
「三字經、千字文。」這些都是大實話,她識字不多,看的書真的只有三字經,倒能背得熟透,《女誡》則是所有大歷朝女子非要讀的書,那書里叫女子謹言慎行,謹小慎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要女子守貞殉節……但是,將《女誡》、《女四書》讀得熟爛于胸又如何,被這些歪理束住手腳,默默居在深閨里,無聲的活著,無聲的死去,她的上輩子做得還不夠好嗎?人心要變,你做得再好也是錯,對這一世的她來說,但求輕松自在,無愧于心。
「背一段《千字文》給老夫听听。」
房荇也不緊張,張口即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余成歲,律呂調陽,雲騰致雨……」
山長模模自己的胡子,听她一字不漏、抑揚頓挫的背著,覺得著實是個可造之材,又訓勉了她幾句,便讓房時帶她出去。
房時畢恭畢敬的行禮退下,帶著房荇往學舍走。
書院的學舍分三等,分別是蒙、起、明。蒙是幼兒初學,起是像房時這樣未參加過童生試的學子,明則是等待府試的學子。
但河晏縣只是一個中等的縣城,書院學費不貲,有身家又願意供孩子讀書的大富人家確實不多,不得不將三個書院闢成一室,讓先生因材施教了。
學舍里,已經有先生在授課,看著房時帶著房荇進來,便明白是新學生,凝目瞧了瞧兩人的面目有七八分像,便了然的伸指,讓房荇自己去找位子坐下。
房荇給他行了禮,看了眾人一眼,梭巡到靠窗有空位,這才走去,房時看妹妹坐定,也走到自己的座位上落坐。
外面候著的書僮小廝丫鬟不算的話,這個書院里統共二十幾個學生,因為空間大,倒也不顯得擁擠,二十幾人里,多數是男子,年齡層不一,女子連她在內一只手指數得過來,雖說男女七歲不同席,不共食,但書院里以追求學問為優先,倒是把男女大防的規矩不松不緊的拋在腦後了。
小縣城里,能有間書院並不容易,能坐在這里求學問的,自然也不會是耕樵漁貧的窮人家孩子,那些人家多數汲汲營營于吃兩頓飽飯都不得了,哪來送孩子上學的力氣,所以,房荇用眼角余光看過去,男子要好些,也就是袍子精致些,在荷包和靴子上作工夫,女子也不知道是為了要引起誰的注意,一片爭奇斗艷,珠翠環繞,這樣寫字的時候抬頭低頭,脖子不痛嗎?
先生繼續開講,房荇也不去看那些對她充滿好奇的眼光,斂目凝神從書袋里拿出昨晚備好的小硯台小毛筆小墨錠和習字本子,杜氏甚至給她準備了咸炒豆子,給她解饞。
接著她把胳膊的袖子捋上,從小竹筒里倒出些水來,開始磨墨,她畢竟人未長開,身量未足,許多動作施展不開,卻也因為這樣,行動多了幾分嬌憨稚氣,讓人莫名喜歡。
等到她把一小白子墨研好,先生踱著步子走過來,給她一本摹帖。「二十個字先寫著,寫完拿來讓我看看你的字寫得怎樣?」
「是。」
她拿筆姿勢正確,懸腕靈活,腰背挺直,全神貫注,一筆一劃頗有章法,字雖有些歪扭,但勝在工整,加上她記性甚好,一天里居然背下不少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