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情難自已,兩顆又大又沉重的淚珠就這樣掉進了陶碗里面。
房時大驚,差點要伸手去抱房荇。
「丫丫怎麼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我看再請隔壁的白大夫來瞧瞧吧,到底是這麼小的孩子,也不知是哪兒還不舒服。」房子越一陣擔心,溫顏對著妻子說。
已經擺好碗筷坐下的杜氏點點頭,開口就要叫房時去請人了。
「……荇兒只是餓……」房荇眨眨眼,扁小嘴,抿出頰邊小小梨渦,那烏溜溜的眼珠子上,長長的睫毛還沾著少許的水霧,聲音糯糯軟軟,讓人喜愛得不得了。
沒有人發現她腦門上已經起了一層虛汗。
上一世已經是幾歲的人了,這會兒卻得扮小,好別扭,好不習慣。
「原來是這麼回事,我們居然淨顧著說話,來來來,這是你最愛吃的包子。」房子越夾起一個包子就往她碟子里放。
她看著包子,也不急著往嘴里塞,抓起自己的筷子,驚險萬分的夾了一個包子往杜氏前面遞,「娘也吃一個。」
看她五根小爪子不甚靈活的樣子,杜氏驚喜的拿起碟子趕緊接過來。
這還不算完,房荇又給她爹夾了一個,這才大功告成。
這小手小腳真是不方便,連筷子都不好使,月復誹著,她干脆抓起自己那包子,吹了幾口,啊嗚一聲的咬下去,湯汁和肉餡一口氣吃進嘴里,她嘴里嚼著東西,也不講什麼禮節,口齒不清的對杜氏贊美,「娘做的包子……好好吃。」
杜氏分別又給兒子和女兒再夾了一個,眼里都是疼愛和幸福。
房荇吃第二個包子的時候,嘴里依舊含糊不清——?
「爹?」
「唔。」
「娘?」
「嗯?」
「房時?」
她立刻遭到白眼。「沒大沒小,叫哥。」
她笑得傻兮兮的,嘴角帶著一點小蔥粒。
能盡情的看著娘親的面容,盡情的喊爹娘,就算是一場夢好了,讓她在這個夢中躺一躺,一會,一會就好。
第1章(2)
房子越是江南河晏縣的七品父母官,河晏地處南方,房子越在這里任知縣六年,仁厚愛民,多有政績,頗受地方人民愛戴。
他們這一家並不像一般官家內眷住在府衙的北後院,而是住在自己置的產業,一間很普通的三進院子。
對顯貴的官家人來說是小了點,但房府人少,三進院子卻是恰恰足夠了。
前頭一進是廳堂與書房,房子越在外如果有看不完的公文和邸報,多在這里處理,另一側間則供午間小歇用,二進是正院,房家人日常的起居之所,正屋當中是正堂,東西兩側是耳房,東耳房是臥室,西耳房日常起居用,正屋兩側各有兩間廂房,則是房時和房荇的房間,至于小庫房和淨房就在後院一溜排更小的後罩房,靠西一點,用磚牆隔出來,作為廚房和柴房。
房荇蹲在小院子的菜圃,看著閑適散步過她眼前的母雞,有一搭沒一搭的啄著泥土里的蚯蚓,這一看就是半天,連來上工的婆子和媳婦經過,過來同她說話時,她要不是有氣無力的嗯一聲,要不就心不在焉的點頭應付。
家里統共四口人,沒有太多伺候的人。
她記得自己和哥從小都是娘一手女乃大的,女乃媽或是貼身丫鬟她和房時一概沒有,內院就一個粗使婆子和一個媳婦,婆子負責采買,媳婦負責浣衣打雜,大家都知道知縣夫人是個熱愛凡事親力親為的主子,尤其只要是攸關她和哥哥的衣服、吃食,均很少假手他人,她想,她娘若非頭上頂著知縣夫人的名頭,不方便出門拋頭露面,婆子能做的事情她也會自己攬下來。
沒有丫鬟繞著她轉,要房荇說這也沒什麼不好,簡簡單單的一個人,也沒多少事情可以忙,她還自在許多。
「我看大老爺這個娃兒是個傻的,連話都不會說。」婆子偕著媳婦兒嘀嘀咕咕,背後說著閑話。
「荇兒姑娘是因為日前病了,這會兒還沒好全呢,不要這樣說。」
「得了、得了,我也不過多說了那麼句話,不就是關心嘛,連個話也不許我說,虎子他娘,你也真是!」
房荇壓根沒把這幾句閑言碎語听進去,她煩惱的,是別人想不到的。
這世上,每個人對幸福的定義都不同。
有的人覺得能吃飽穿暖便是福氣,有些人榮華富貴都覺得不夠,野心勃勃的要得到更多,目光永遠看著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可對她來說,光是這樣能看著自己喜歡的家人,看得到,模得到,感受得到互相付出的溫暖,就是再幸福不過的人生了。
這些,會不會又變成手里的沙,從指縫里漏掉?
不要,她不要!
這一世,她無論如何,就算拚盡一切,也不會再讓那些發生過的事再重來一次。
那些叫人冰心徹骨,讓人痛徹心腑的……心里說也說不出來的悲傷……
可是,令她不滿的是,這十幾天吃吃睡睡,又睡睡吃吃,也許是上一世和這一世的腦子尚未和諧,越是心急火燎的想把過去那些已經不太記得的回憶找回來,越是不靈光,感覺就是一腦袋瓜子的漿糊。
她拿自己的五短身材沒辦法,可是腦袋也壞了,能怎麼辦?
她垂著小肩膀,緊握著小拳頭和打成小結的眉頭,小小孩童那陰暗的樣子,要是落入旁人眼里,只會叫人發噱。
她走神的厲害,哪想得到頭頂一暗,爹那好听的聲音和他蒲扇般的大手掌就朝她的腦袋壓了下來。「下了飯桌就不見人影,丫丫在這里想什麼呢?」
「爹……娘。」她扭頭往上看,不止爹娘,就連房時也服裝整齊,提著娘幫他做的書袋,準備上學去了。
房子越兩手穿過她的腋窩,將她抱起來。
「老爺要上衙門了,怎麼還抱她?她可是一腳的泥,等下弄髒了褂子怎麼辦?」杜氏要勸阻已經來不及。
房荇只能說穿著官袍,腳穿官靴,頭戴官帽的爹爹俊俏的無人能比,然後又想到方才的無力感,一頭就砸進房子越肩上賴著,想找點安慰。
靶覺一團軟乎乎的小東西偎著自己,小腦袋挨在他肩頭,白女敕的小臉和些許柔軟的發絲貼著他的頰,房子越笑開一張還十分年輕的臉。
這孩子以前總和妻子親些,這些時日似乎轉了性子,常常蹭著他喊爹,那稚女敕的嗓子喊得他暖呼呼的,一顆心軟得一塌糊涂。
平常,房子越和房時出門後,家里就剩她們娘兒倆,房荇會趁著杜氏納鞋底或是做針線的時候纏著她說話,挖出不少房子越的私房密事,這才知曉爹當年歷經鄉試、會試、殿試皆得第一,是大歷朝開國以來第一個三元及第的狀元,名動京城,一時風頭無雙,然而,令人驚訝的是,他並沒有沿著仕宦的老路子在翰林院當個編修京官,而是要求外放,遠遠離開了人人羨慕的京城。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也才有他們一家子幸福安康又和睦的一段歲月吧。
「許是上次受了風寒,沒有好全,這些天里話少了,人也沒那麼活潑,怎麼吃身上都不見她長肉。」杜氏有些心疼的說。
這年紀,但凡能吃飽飯的,臉頰都是圓嘟嘟的,她的小臉卻擰不出一點肉來,每次吃飯都往她碗里添菜,怎麼就不長肉呢?
跋明兒個讓人去抓只老母雞來熬湯吧。
听著杜氏說話,本來趴在房子越肩上的房荇閃著大眼,揚起頭來,兩只滴溜溜的黑眼珠輕轉著,問的卻是杜氏,「娘,荇兒多大了?」
「十足歲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