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禪——」王秀軒語氣一厲。
知道說錯話的她微低著頭,裝出認錯的模樣,一雙水靈靈大眼往上一瞅。「秀軒哥哥,我不敢了。」
「你記住,不是什麼話都能隨便出口,在我面前還好,若是被旁人听了去,你這張嘴就惹禍了。」她還真是口無遮攔,不經大腦的抨擊朝官,朝廷中的事不是小老百姓管得了的,一句話失言往往已禍從口出,招來禍事。
「知道了,我只是被驢踢了腦袋,一提到銀子就腦子犯傻。」她嘟起瑩潤小嘴裝可憐。
明知不該笑,一看她故作無辜的神情,王秀軒憋不住笑出聲。「哪里驢踢了,我瞧瞧。」
「這里。」她隨手比了個位置。
「嗯!嗯!傷得不輕,都腫了,果然被驢踢了。」他假意撥開她柔順發絲,查看不存在的傷處。
你才被驢踢了。她在心里罵人。「秀軒哥哥,你可以幫我問問私塾收不收人嗎?我想早一點把柱子送進去。」
「應該不難,回頭我幫你問一聲,你先幫柱子將筆墨紙硯準備好,我那兒有以前用過的書,不用再買,晚一點我讓得祿拿給你。」新的夫子教得不錯,就是眼界高了點。
得祿是王秀軒三年前買進的小廝,十五歲,還有一位叫得福的,才十二歲,但很是機伶,他們相約在河邊相會便是透過得福的傳話,避開王夫人無所不在的眼線。
「嗯。」私塾在鎮上,柱子一天來回不太方便,也許他們該考慮在鎮上買座宅子,反正她手上的錢還夠。
朱小蟬是朱家……或者說是山北村最有錢的人,這幾年賣棉花讓她荷包飽飽,雖然家里的人也分了一些,但她拿的是最大一份,且大部分的棉花田都是她父親買在她名下,預先給她存嫁妝。
朱小春也有,但不多,不過朱大壯並不偏心,他私底下添購了三十畝水田,其中十畝上等水田給了大女兒。
「還有,你要是信得過我就把你家的田地放在我這兒,這樣就不用繳稅了。」
有功名在身的學子得以免除稅額,好讓他們安心求取學問,專心科舉,不必為生計煩心。
「真的?」她喜出望外,兩眼亮如星辰。
看到她驟然發光的雙瞳,王秀軒又不由自主的心跳了一下,只覺此時的她分外好看。「我幾時騙過你。」
「可是被你娘知道的話……」肯定又是一場有理說不清的風波,王夫人的眼中只看得見出身好、地位高的世家閨秀。
听說她揚言要為才學優秀的兒子擇一門官家千金為妻,目前正在物色中,非家世上得了台面的大家閨秀不娶。
朱小蟬有點惡意的想著,若是不幸讓她寶蓮堂姊那類的女人入了門,王夫人還不哭死,屆時殷勤盼望成了自打嘴巴,三、五年內恐怕沒臉出門見人吧!外頭那些嘲笑的耳語就足以讓好面子的王夫人羞得出不了門。
「誰會在她耳邊嚼舌。」王秀軒臉色微沉,秀逸的臉龐布滿不符年齡的冷凝,一如上位者的沉肅。
她笑咪咪的雙手捧頰,裝出很受教的表情。「那就拜托秀軒哥哥了,我的身家財產就交托你了。」
「鬼靈精。」他伸手一捏她鼻頭。
「啊——」她突然大叫。
「怎……怎麼了?」他嚇了一大跳,以為她被蛇咬著了。
叫了一聲的朱小蟬又恢復淘氣的表情。「我是大姑娘了,書上有雲︰男女授受不親,秀軒哥哥不能踫我。」
「你……你真是……」他被她氣笑了,想說她不對,卻句句在理,男女七歲不同席,可是心口堵著,很不舒坦,對她的小狐狸樣又氣又恨,這丫頭簡直是他的冤家。
「秀軒哥哥,你生氣了嗎?」她偏過頭,眼楮睜得又大又圓,盈盈水眸映出他的好笑又好氣。
「沒有。」對她,他氣不起來。
也許是她這條命是他救的,他對她特別寬容,只想對她好,看她生氣勃勃地放聲大笑。
「怒易傷肝,秀軒哥哥要好好保重自己,在我家柱子考中秀才前,你一定要沒事。」話落,她咯咯笑出聲。
很無奈,但又無可奈何,王秀軒幾乎是縱容的看著她。「你喲!就不能乖一點嗎,老是一肚子捉弄人的主意。對了,你常在棉花田里鑽來鑽去,頭發容易亂了,這把梳子給你梳梳頭。」
「咦!這是……象牙梳子?」很漂亮,梳子尾端雕了一朵半開的海棠花,象牙表面透著光澤。
「我下個月起要到蒼雲書院就讀,路途有點遠,可能沒法常常回來。」看不到她,他會想她吧……
想到見面的機會變少了,朱小蟬沒想到她會不舍,一時月兌口而出。「這算不算私相授受。」
他一听,牙咬了一下。「你可以還我。」
「不要。」她將梳子收入腰上的香袋。
「你不怕私相授受?」他忍笑的問。
「給了我就是我的了,誰也拿不走,而且上面有我的名字。」她喜歡的東西才不還人,她一直想要一把象牙梳子。
「哪里有你的名字?」他不記得有刻上她的名。
「海棠花里有探出頭的半顆蟬首,我,朱小蟬,夏蟬就是我。」她理直氣壯,毫無羞赧。
為之失笑的王秀軒揉亂她的發。「小指指片大小的小蟬子你也瞧得見?眼楮真尖。」
「當然,我視力好……啊!視力太好也不好,我好像看到髒東西了。」朱小蟬在心里哀嚎。
「髒東西?」什麼意思。
「我堂姊。」她撇了撇嘴。
「你堂姊……」他錯愕。
她堂姊是……髒東西?
驀地,一股笑意油然而生,由胸腔發出震動,不受控制的沖向喉間,直逼舌尖,王秀軒險險才壓住。
遠遠走來的朱寶蓮打扮得花枝招展,頭上插了一朵大紅花,臉上擦紅抹綠,輕拋媚眼的朝兩人越走越近,近到能聞到她身上嗆鼻的水粉味,大概撲了一盒廉價的香粉吧。
若沒有臉上花花綠綠的顏色,以農村百姓的眼光來看,刻意扭腰擺臀的朱寶蓮不算太丑,尚可一看,畢竟是朱家人,朱家的閨女都長得不錯,她也不致于差到哪里。
可惜她性子像了朱小蟬那刻薄的大伯母,凡事愛計較,得不得理都不饒人,自以為貌美如花而不自量力,別人一句客套的贊美便會當真,還真當自己是村子一朵人人搶著要的香花。
「小蟬妹妹,令堂姊……很不一般。」說不出毀人的字句,眉頭一皺的王秀軒往後退了一步,迎面而來的濃香叫他承受不住,只覺得河邊清新的水草味都因此染上一股污臭。
「海畔有逐臭之夫,哪里有牛屎,蒼蠅就往哪里鑽。」朱小蟬很隱喻的暗示,聰明人一听便知。
他是牛屎……眉間的結打得很深。「平日我待你不薄吧!替我應付一下,夫子布置的功課尚未完成……」
「來不及了。」她不想承認自己在幸災樂禍,但是……
身為一個靈魂年紀長他許多的「大姊姊」,朱小蟬實在是同情「青少年」王秀軒,家境好、出身優,又是世人所敬重的讀書人,年紀雖然小一點,不過以這年代的婚姻市場來說,他真是一塊待價而沽的肥肉,稍有想法的人家都不會放過他。
乘龍快婿難找呀!難怪到了適婚年齡的朱寶蓮會盯上他,她一向就想攀高枝,嫁入大戶人家,有丫頭服侍,婆子幫著做事,她不要再下田干活,整日忙著廚房的事和家務。
其實村子里有很多人都和她一樣,盯牢了秀才家……不,是舉人老爺的公子,只是他們不像她這般主動,曲解了坐而言不如起而行之意,以毫不遮掩的行動力表達她的傾慕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