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獷神色陰郁地盯著她們——其實真正盯視緊鎖住的只有孟弱一個——只覺自己這三個多月來,簡直、簡直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傻……
「崔姊姊是說,那位深夜在驛站敲我門的王公子嗎?」一個弱弱的嗓音終于遲疑地開口了。
殿中頓時靜如針落可聞!
他心重重一沉,胸口乍起的狂暴殺氣騰騰而起,卻在下一瞬間又被息滅消失一空。
「那個敲錯門的王公子,不是崔姊姊你的表姨兄嗎?」孟弱傻氣地反問,如珠露似曉星般澄澈的烏黑眼眸睜大了,迷茫地看了看身畔的崔麗華,而後隱含求助地又望向上首愣住的慕容獷。「是博陵崔氏的姻親……呃,瑯玡王氏?」
「傻阿弱,博陵崔氏嫡系長房主母出身太原王氏。」慕容獷眉開眼笑起來,俊美的臉龐像是在發光,笑斥道︰「想和南朝中第一巨閥大族的瑯玡王氏結親,哪里有那麼簡單的?」
「噢。」她瘦得只有巴掌大的臉蛋浮起了抹尷尬,囁嚅道︰「臣妾自幼詩書讀得不多,沒什麼見識,讓您見笑了。」
胸口那塊巨石瞬間不翼而飛,此刻的慕容獷眉眼舒展,渾然不知都快咧笑成傻子了。
隱于暗處的玄子默默把身子背轉過去——臣下什麼都沒看見。
崔麗華不敢置信地瞪著身旁的孟弱,好似突然發現她長出了尖角獠牙來?!
「孟妹妹,你你怎麼能信口雌黃……噗!」正想爭辯的崔麗華身子猛地一顫,突然躬腰縮背地噴出了一口黑血,哆嗦掙扎地想拉她,「你想滅、滅口?」
崔麗華翻起的手掌間赫然有一小小利刃刺傷的血洞……
隨著崔麗華拉扯自己的動作,那支花簪從孟弱的寬袖中落了下來,上頭怵目驚心地染著一點烏黑!
崔麗華的後著便是在這里等著她?!
慕容獷震驚地站起來。
殿內所有嬪妃宮人也都因這突如其來的巨變而驚呆了。
第9章(1)
黃帝問曰︰厥之寒熱者,何也?岐伯對曰︰陽氣衰于下則為寒厥,陰氣衰于下則為熱厥。曰︰熱厥之為熱也,必起于足下者,何也?曰︰陽氣起于足五指之表。
陰脈者,集于足下而聚于足心,故陽氣盛則足下熱也。曰︰寒厥之為寒也,必從五指而上于膝者,何也?曰︰陰氣起于五指之里,集于膝下而聚于膝上,故陰氣盛則從五指至膝上寒,其寒也不從外,皆從內
晉。皇甫謐《針灸甲乙經。陰衰發熱厥陽衰發寒厥》
那花簪,確實是從芙蕖院所出的首飾。
孟弱當場「人贓俱獲,罪證確鑿」,受害者崔麗華至今仍劇毒纏身,昏迷不醒。
就算是護短成性的慕容獷,在這一刻也只能選擇先將孟弱收拘于後宮冷牢中。
只是,孟弱被押離前瞥來的那一眼,幾乎令他身為帝王的鋼鐵理智崩潰四散。
那一眼,是絕望,是悲傷,卻無半點的恐懼、哀求。
好似她早已知道,他一定會放棄她
——這一夜,大燕後宮眾人皆是難以成眠。
翌日上朝,文武百官得訊後具折彈劾孟夫人,紛紛要求重懲。
慕容獷臉色陰沉,听到最後霍然起身,只拋下了一句——「事未查明,眾卿便鬧騰得這麼歡,一個個都得了誰人的好處不是?!」
話畢怒然拂袖而去,嚇得文武百官跪了一地,無人敢再言。
回到寢殿的慕容獷怒氣沖沖,心煩意亂地來回踱步,邊等著宮規司追查細究,但越等越是火大。
眼前不斷回蕩著孟弱離去前的眼神,還有那腳步踉蹌的瘦小身影,慕容獷都快瘋了。
「阿弱……」他的腳步頓停,眸里掠過一抹痛楚。「你,你當真對孤一點信任也無嗎?孤真的只是想暫且先把事情按下,讓前朝後宮都無話可說,而後再慢慢梳理,為你查出真相——」
可是她的眼神卻讓他心都要擰碎了。
「稟大君,芙蕖院侍女亞女在殿外長跪不起,堅持求見。」黑子小心翼翼地稟道。
他沉著臉回過身,冷冷地道︰「當初叫她們好好服侍著,事發的時候全都干什麼去了?不見,統統拖下去打死!」
「諾。」黑子嚇得哆嗦,忙下去就要親自攆人。
「慢!」他眼神陰郁如暴雨將至,強捺下狂躁的心緒。「傳。」
「奴下遵旨。」黑子松了口氣,暗暗抹了把冷汗。
須臾,面容清秀神色驚悸的亞女低頭走進殿里,一看見那尊貴身影時,雙膝一軟,撲通跪地。
「奴奴亞女拜見……」
慕容獷眸光銳利如鷹隼,沉聲問︰「芙蕖院一干人等不是全都拘于掖庭待審了嗎?你如何能出,還得以一路闖至孤的寢殿來?」
亞女嚇得渾身一抖,臉色慘白,心虛地吞吞吐吐,「奴奴是求貴妃娘娘……」
「貴妃?」他玩味地喃喃,目光如電地朝黑子掃了一眼。
黑子會意,悄悄下去查明此事。
「好,孤現在可以不殺你。」他冷漠地開口,「你不惜藐視宮規,求貴妃放你出來,求到孤面前——意欲何為?」
「奴自知犯下大不韙之罪,奴死亦不懼,可、可奴不能眼睜睜看著娘娘在冷牢里受苦啊!」亞女哀哀痛哭,伏在地上哭得幾不成聲。「我家娘娘娘娘實是個苦命的,奴雖然只有幸服侍娘娘三月有余,可娘娘待奴如姊妹,事事不瞞奴,奴又怎能貪生怕死,棄她于冷牢不顧?」
慕容獷眼中精光一閃,自其中听出了一絲詭異的苗頭來。
「事事不瞞你?」他緩慢地重復這五個字,嘴角微微往上勾。「你指的是,她和太原王氏子弟果有私情?抑或是那柄染毒花簪,確實是出自她之手?」
亞女嚇得渾身如抖篩,渾身冷汗涔涔。「奴奴曾親耳听過娘娘于深夜嘆息,暗自垂淚,口口聲聲喚哥哥。奴不知主子口中的哥哥是誰,想來當是主子的兄長,是以絕不敢胡言,可可奴卻、卻無意中曾親眼窺見娘娘、娘娘在花簪上浸花汁子,說如此簪子便可香氣襲人奴以為、以為娘娘是為了討大君您的歡喜……」
慕容獷心一沉,握在身後的大掌顫了顫,強自定神低喝道︰「賤奴!你可知信口雌黃、胡亂攀誣主子是何等大罪?」
「奴不敢污蔑主子,奴、奴只是一片忠心,不忍大君為主子氣憤傷心,更怕、怕主子是遭人誤會了,所以所以思前想後,寧可闖宮一死,也要說出所見所聞,以正視听啊!」亞女哭倒在地,好不可憐。
這番話听來字字都是為孟弱好,實則妄圖在他心中埋下一根根毒刺。
慕容獷原是心中矛盾掙扎糾結難分,理智上他相信柔弱如花似雪的阿弱不會是那種朝秦暮楚心如蛇蠍的女子,他的眼光沒有那麼差!
可在情感上,他卻又莫名害怕、憤怒,倘若她真的情系他人,騙得他團團轉,甚至將他一片真心踐踏如泥,他就覺心中酸苦劇痛難抑,恨不得立時發兵南下,將那人擒至大燕親手撕碎……
然而,在听完了芙蕖院這名侍女的這番言論作態後,沸騰的妒火怒氣霎時消了大半,眸光迅速恢復清明。
凡事過猶不及,一件事若顯得環環相扣,脈絡如此完美無瑕,反而透出了幾分假來。
不管是貴妃想痛打落水狗,趁這個機會置阿弱于死地,抑或是崔貴嬪對阿弱的受寵看不過眼,買通了芙蕖院中的人,刺傷了自己,演出這出苦肉計,又或是其它嬪妃故意攪渾了這一池水,想要來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在這後宮中,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心神一定,冷靜和理智全都回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