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獷在膝坐之後,閑閑勾唇一笑。
「都起吧。」
「諾,謝大君。」
待眾人皆入座後,慕容擴才恍若漫不經心地問︰「方才,愛妃們是為了什麼了不得的事喊打喊殺的?」
席中的崔麗華聞言臉色一白,卻傲然地昂起首,一副凜然不畏強權屈辱的堅定模樣。
孟弱默默地看著她,不知怎的,只覺心下越感荒謬可笑。上一世,她竟然就是敗在這麼一個自以為是百鳥朝凰、翔舞九天之鳳主的女人手上?
若不是有慕容獷護著,就憑她,恐怕早在宮斗中死了八百遍了。
正因為如此,孟弱就更恨了
珍妃則是眼神閃過一絲復雜,在不著痕跡地瞥了崔麗華和低著頭的孟弱一眼後,媚聲地撒嬌道︰「大君容稟,不過是姊妹們好玩地拌兩下嘴罷了,怎麼能驚動了您來為姊妹們做判呢?況且,連掌理宮務的貴妃姊姊都不發話了,可見得今日有人違制穿了翟衣一事,乃是臣妾多事,您便看在臣妾不懂事的份上,饒了臣妾一回吧?」
穩坐嬪妃首座的竇貴妃面上仍是嫻雅微笑,眉心卻隱隱一抽。
一旁的崔麗華听得越發刺耳,珍妃字字句句像自省,可劍指兩頭,鋒芒所向的不正是自己和竇貴妃?
原來這心機狡詐的女人也不過是利用她,先博得大君的寵,讓竇貴妃和後宮眾姝先恨上了她,令她孤立無援後,今日再用她暗指竇貴妃轄管宮務不力,甚至讓她在大君面前丟了顏面,進而失寵
好個一箭三雕,陰毒至此!
崔麗華冷汗涔涔,又驚又怒又悔,拚命思索著究竟該如何翻上這一盤。
對了!
「稟大君,貴妃娘娘和珍妃娘娘皆無過,錯的是麗華。」崔麗華終究是門閥士族教出的貴女,她緩緩優雅而出下拜,狀似處變不驚中,又帶了三分的謙沖自悔和光明磊落。
「哦?」慕容獷挑眉。
「是麗華不知我大燕宮規,竟按昔日在陳國入宮參宴的禮儀,穿上象征最高貴恭敬的翟衣華袍,面見君王。麗華心意雖至誠至敬,可犯了我大燕規矩就是大錯,還請大君重懲,以示公允。」
「陳國的禮儀」慕容獷也不問一旁的司禮官,笑吟吟地看向始終像隱沒在人群中的孟弱,「孟美人也出身陳國,你來說說,是這樣的嗎?」
眾人不約而同望向孟弱。
經過方才一番折騰,原是退燒了的風寒又有死灰復燃跡象,孟弱正死死咬唇壓抑著劇烈喘咳的胸悶感,暗自苦笑。
她這身子還是太不濟事了。
可無論如何,她也要撐到今夜最精采的那場大戲上場、結束!
第5章(2)
眾人只見盡避周身裹著厚厚雜色狐裘,仍顯得單薄清瘦得似風吹會倒的盂弱款步而出,白皙剔透得像玉的小臉微微低垂,在行了大禮之後,低低悶咳了一聲。
慕容獷心一緊,身形微動,袖中的大手猛地握牢了。
「你身子不好,站著回話也就是了。」他眸光隱晦掩藏著什麼,英俊玉容有些緊繃。「哪個伺候的?就不會把你家主子扶起來嗎?」
「諾,諾。」被排在不遠處宮人列中的儒女早已心急如焚,聞言如蒙綸音,快步上前攙扶起了孟弱,並悄悄塞了個手爐過去。
孟弱感激地望了她一眼,隨即對龍榻上的慕容獷微微曲膝道︰「謝大君。」
相較之下,一派華貴傲然的崔麗華卻還是跪在地上,越顯得狼狽難堪。
崔麗華縴縴指尖深刻地樞入掌心,深吸了一口氣,眸光清朗傲然地望向慕容獷。
「大君,無須再問孟美人,麗華自知有錯,甘願認罰。」她的語氣里終有一絲幽怨哽咽,「請您切莫因為臣妾,破了宮規。」
也許越是傲氣的女子示弱起來越叫人生憐,慕容獷眼神溫和些許,正欲開口,就在此時,竇貴妃輕柔的嗓音先響起——
「仔細想來,崔妹妹確實是因不熟大燕宮規才逾矩,臣妾未能善盡監督提醒之職,今日罰我二人,乃屬公正之至。」竇貴妃在大侍女的攙扶下款款起身,優雅行過大禮後,朗聲道︰「大君在上,臣妾竇氏和崔氏違律失職,自請各罰月例一年,抄「女則」三百篇,以作後宮諸嬪妃引為警醒戒慎,請大君示下。」
「嗯,孤允了。」
崔麗華大大松了口氣,忍不住瞄了竇貴妃一眼。
竇貴妃溫柔婉約地對著她一笑,似是安慰似是欣然。
崔麗華心中一陣怦怦跳,剎那間竟有種莫名悔愧內疚感——她入宮來還將竇貴妃列為首要敵手,沒想到今日這一劫卻是貴妃救了她。
其實竇貴妃大可冷眼旁觀,甚至落井下石,跟著珍妃和孟弱一齊將她推入深淵,讓大燕後宮中從此少了她這號威脅。
看來,寶貴妃才是真正最聰明的女人,也是她最適合的聯盟對象。
「貴妃姊姊和崔妹妹這才叫姊妹情深呢!」珍妃眸里有著暗恨,面上卻笑得更加嬌艷。「唉唉唉,倒還是臣妾多嘴饒舌,落得兩面不是人了。」
「珍妃妹妹說笑了,咱們姊妹都是為了能替大君博樂解憂、開枝散葉,才有幸入的宮,無論大小,可不都是一家人嗎?」竇貴妃淺淺笑道。
珍妃眼中怨憤之色更深了,暗暗冷哼——現下還輪不到你竇香君坐上那個大燕鳳座,裝什麼雍容大度、母儀天下?
慕容獷興味濃厚地看著這一切,若非身為帝王之尊嗑瓜子不大好看,他還真有命人送一盤來邊嗑邊看戲的好興致。
話說回來
他眸光犀利地掃向始終靜靜佇立在一旁的孟弱,見她不發一言,一動也不動地渾似個玉雕的人兒,心下又異樣地鼓蕩了起來。
這小女人就是個好靜低調的,仿似能像個影子一樣永遠不被人注目就好了。
他心口沒來由地涌現一股酸澀,有種熟悉的疼細細擴散了開來。
往日見她連坐著都搖搖欲墜了,更何況今日站了這許久?
真是個傻的,連爭風吃醋、撒嬌賴纏也不會,若是他不護著,只怕她沒兩日就給坑害得連骨頭渣都不剩了。
「罷了,既然處置妥當,就都入席吧。」他擺了擺手,慵懶迷人的笑容里已有些微的不耐與警告。「今日賞月宴還有正事,愛妃們若要攏絡感情,等回後宮去盡避鬧個痛快。」
「諾。」竇貴妃和珍妃等人俱是悚然一震,急忙斂首行禮退回席中。
孟弱在儒女的攙扶下就要回座,卻再抑不住地劇咳了幾聲,忽然又听得龍榻上的慕容獷開口——
「孟美人你身子弱,就坐離孤近一些吧,這頭金蔥籠火旺,免得你回頭又病,把孤太醫院里的藥材全給耗空了。」
文武百官和眾嬪妃俱倒抽了一口氣,不約而同直盯向那個陡然僵住的嬌小身影。
低垂粉頸的孟弱唇畔微勾,再抬起頭時卻是一臉惶然,吶吶道︰「阿弱臣妾不敢,臣妾當不起」
眾嬪妃真是又妒又恨又惱,卻也忍不住狠狠給了她一個大白眼。
真真是病得腦子都傻了,大君如此恩寵,不趕快五體投地下跪謝恩,竟然還結結巴巴地避之唯恐不及?
雖然慕容獷也被這個駑鈍蠢呆跟小豚沒兩樣的小家伙氣著了,但是生性護短的他一發現眾人對孟弱的怒目而視,瞬間大為光火。
甭都還沒舍得發作的小人兒,你們一個個凶神惡煞的瞪著她做什麼?
「嗦。」他濃眉一橫,「黑子!」
「諾。」黑子深諳帝心,立時命人取餅看著就富貴至極的柔軟錦墊,放在離慕容獷最近的下首位置上,而後躬身走下金階,親自去請了孟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