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篤靜隱隱覺得不安,然尚不及阻止,白凜闊袖已揮出。
中招的紅繯一開始猶不知發生何事,靜了幾個呼息後,芒草坡上響起姑娘家拔尖的驚恐慘叫——她美麗豐厚的發全長回來,但頭上仍光禿禿,發絲長滿她的雙腮、唇上和下巴,變成好長、好長的美髯。
「不要!我不要這模樣!不要啊嗚嗚嗚」
狐族男女皆重樣貌,赤地狐按道行推算起來,還真是個少女而已,自然加倍愛惜容顏,一朝得罪天狐,禿了頭、生了胡,教她怎麼活?
明明是詭譎可笑的景像,但秋篤靜笑不出,見少女瘋了似拚命拉扯那些毛發,像小獸被絲線纏了四肢般滿地打滾很難不動惻隱之心。
「夠了!你住手啊!」
竟斥喝他?!白凜眉飛唇揚,氣極反笑。「我早就住手了,你沒瞧見嗎?」
秋篤靜越想心越堵,她說不見紅繯的,他偏要帶赤狐鬧到她面前來。
她或者真誤解他跟紅繯了,那又怎樣?
他也把她的發玩光算了!
鏘地一響,淬霜長劍陡然出鞘,她起身揮劍,唰唰唰既削又揚。
眨眼間,她已將紅繯面上的毛發盡數削落,雖余短短毛根無法除去,但已較滿臉長髯的模樣好上許多,至少止住了紅繯瘋狂抓扯之舉。
少女癱在地上嗚嗚流淚,忽地對上秋篤靜于心不忍的眸光。
少女靈機一動,倏地變回真身。
小赤狐的原形真身亦光禿禿,清楚可見狐皮膚色,連骨骸都隱約可見,圓碌碌的狐眸流著淚,非常淒楚可憐。
秋篤靜不是不知她的伎倆,但赤狐求救似竄向她時,她沒有推拒。
白凜覺得下一刻他若氣到嘔出一捧鮮血,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紅繯故意變回小狐模樣,這招確實高,他家女人自小與精怪們交往,哪能不憐惜?這讓他更確定,欲把赤狐剝皮去骨,得暗中來,必須干淨利落、天衣無縫!
受死吧!
他猙獰嗜血的表情隱在霜冷俊面下,胸中血氣翻騰,真欲嘔出什麼。
這一方,秋篤靜將劍回鞘,把眨巴淚眸望著她的赤狐摟著坐下。
她讓狐首枕在大腿上,手勁輕緩撫著狐身,她太專注,沒听到白凜齒關咬得格格輕響、雙拳指節亦攥得剝剝作響之聲。
拿狐首枕她腿上的福利,該是他獨佔才對,當真不看不氣,越看越火。
越火大,他面上越冷冽淡漠,正打算破壞那一人一狐的祥寧氛圍,闊袖才動便止了,因秋篤靜手背上的入符圖紋已催動。
是她有意催動的。
斂眉,垂眸,唇無聲逸咒,巫族入符听她召喚,圖紋漫開層層光暈。
赤狐圓圓大眸東溜西轉,似沒弄明白她的意圖,才一會兒,光暈漫涌過來,將狐從頭到尾包裹。
赤狐直犯困,眼皮好沉好重,一撐再撐咦!撐不開?!
赤狐驟然意會,想掙開那團明光已然不及。
約莫半炷香的時間,赤狐被巫族的入符圖紋來來回回、里里外外,「淨」得半點元神都不留了,如同當年她的「小黧哥哥」。
那時情勢所迫喚出巫族入符,還是她頭一回召喚,手法粗暴直接,將黧黑地狐震得飛出,如今的她已能使好,小赤狐會少受點苦的。
圖紋收斂光芒,終于暗下,她喘出一口氣,手仍覆在赤狐身上。
白袖探來,不由分說挖走她腿上沉睡的小獸。
她微驚,倏地抬頭。
「你放過它吧。」
「哼!」甩頭不理,直接將赤狐拋出,狐身並未重重墜地,而是飄浮半空。
「白凜」她低低一喚,不知他還想出什麼詭招復仇。
見她下手料理掉赤狐,盡避手法太溫和,白凜的狂濤怒火到底稍稍被安撫了。
他闊袖大揮,飄浮的狐身宛若遭大風撲吹,直直飛向芒草坡上,帶動整面芒草海浪沙沙作響。
忽而狐身蕩過坡稜,消失在另一端。
當他揮走那只小赤狐,白凜听到身後的女人松了口氣般逸出一聲低嘆。
莫名其妙又來氣!
就怕他下手整弄誰,都不想想人不犯他、他安會犯誰?!
冷著臉,心火大,他旋過身面對她。
必于紅繯,她尚欠他一個道歉,還有退回聘禮這等混賬事就看她有什麼話說!還鬧著不見他呢?她真敢!
他一定要很凶對付她,要夠冷血才對付得了她。
「靜兒?!」
結果端出來的氣勢,全因秋篤靜驀地往後倒下的一幕,驚得全散架。
他風也似撲近,將她攬進臂彎里。
她臉色極壞,氣息略顯急促,也不知神識清明與否,她嚅唇低喃——
「我說不要見她的,你硬要你硬要這樣我不想見不行嗎?」
「你把我想成那樣,還不讓人自清,說不見就不見,豈能容你?」白凜口氣也硬,撫她額面、探她頸脈的手勁卻顯輕柔,格外小心翼翼。
她扭頭想避開,他不讓,她只得一手搗著眉眸,不教他盯著直看。
「是你說要尋個姑娘家談情說愛,「渡劫」遲遲未現,你想飛蛾撲火自個兒往情里跳你說,我不是你的「渡劫」,你說你對我毫無念想,不生你那時收了紅繯在身邊,我自當以為你以為你想跟她」
安在眸上的手突然被拉開,濕漉漉的眼楮迷蒙狼狽。
她又扭頭欲避,唇倏地遭到封吻。
熱氣與生息同時竄進她口中,滲進她血肉里。
她昏昏沉沉接受他的渡氣,不是單純渡氣而已,她芳口內根本是遭他掃蕩,小舌無法抵拒他的纏綿。
她舌根感到疼痛,但他不放,作狂般的熾吻引出她可憐兮兮的嗚咽和吟哦,听得她自個兒面上大潮,月復內輕輕抽顫。
不知過去多久,他薄唇才挲著她的唇瓣,低幽幽將話逸出——
「毫無念想,不生,指的是不想食你但,我還真的錯了,我就想把你拆吃入月復,最好半點渣都不剩,全進到我血肉內,省得你禍害我禍害個沒停。」
「誰禍害了?你、你才是禍害你才是」
雙眸根本也張不開了,只覺隱忍的淚很不听話地從眼尾滲出,滲個沒停。
有誰為她拭淚,她輕輕抽噎,模糊間听到一聲很莫可奈何的嘆息。
「算了,你先把內丹吞回去。」下顎被捏住,她唇畔一陣溫熱。
听到男人說的,她心中陡凜,勉強掀開眼縫去瞧他袖底輕扣一丸她再熟悉不過的金珠子,正打算將那團潤光送進她口里。
不是他的千年內丹是什麼!
「不要!」秋篤靜用力撇開臉,掙扎地想從他懷里坐起。
白凜牢牢困住她。「不要?你能不要嗎?!你肉身、氣血,甚至是意念,皆與我的內丹相融相通,離了它,你周身難受、心窒氣沉,你如何不要?!」原是稍稍「灌飽」她,豈料她動了靈能淨化小赤狐,鬧得一下子又蔫掉。
秋篤靜也猜出了,這病不像病的沉重疲乏,皆因體內少去天狐內丹所造成。
內丹是他的命、他的根本,說是給她的聘禮,但他們倆真像夫妻嗎?
她仰望他這株天草,愛慕他這道高遠明光,當初揪住時機迫他娶她,他最終給了她承諾,只是經過與玄宿斗智斗法這一仗,他為達目的可以輕易棄掉她所在意的他,且連聲招呼都不打她不禁想,這樣算哪門子夫妻?哪里是最親密的兩個?
她也明白不能太苛求他,所以難受歸難受,氣過也就氣過,至于他的內丹金珠她能拿命去守他的命,即便在眾位太婆面前,她亦能死命為他護守,但如果他的這份「聘禮」,最終的可能是要她為他續命,她是不敢再要了。
她自覺沒那能耐,而心,她更沒他那份強悍清漠,以為沒了一個真身,再尋一個新的便好,卻不知,新的就算再好,也已不是原來的那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