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無論反動咒有多強,只要帶有他的氣息,赤沙地底下的結界永遠大開。
秋篤靜唇微啟,喉發堵,勉強蹭出聲音。「為什麼事先不告訴我?」
俊顏又淡淡現出從容神秘的神氣。
他一手撩開長發,屈臂支著頭,從五指指縫溜垂而下的雪絲輕輕蕩著。
「那是玄宿為我設下的牢籠。」
「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她再問。
他微地勾唇。「玄宿說他續命而生,歷經幾百年前那場大戰,其實他真身早灰飛煙滅,剩的也僅是一縷真元,若論天元神透,說不準還比不上你巫族身為族首的老虔唔,大太婆」撇開臉假咳兩聲——
「但玄宿殘存的真元所選中的那片赤沙大漠,靈能極其旺盛,恰成他重煉之處,才使得「拜火教」後來盡入他掌握,甚至危及整個中原武林。我必須與他有個了斷,不單是為了我跟他的恩怨牽扯,更要緊的是我佔住的那片大地。」
他笑,五指將發往後梳扒,露出與月爭輝的整張玉面。
「我要沒擋住,西南大地與凜然峰全淪為玄宿囊中物,你巫族村與峰下城也要遭殃。唉,想想我這情操還真不是尋常般偉大。」
還指責她以問制問轉移話題?他左彎右拐、東拉西扯,根本答都沒答!
「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她聲線陡揚,雙眸直勾勾。
心底模糊有個想法,深想了可能會很痛,但總比模稜兩可來得好吧?
白凜突然沉默,像被她硬聲硬氣的語調問住。
他隨即笑笑,重振旗鼓又想粉飾太平似,卻被秋篤靜搶了話,問——
「你覺我若事先得知,明白踏進地底洞穴將落入陷阱,事到臨頭可能就喚不出狐火了是嗎?」
他身板緩緩挺直,目光如炬,淡然的輕弧一直噙在唇邊。
「我確實需要你喚出狐火,但我沒料到,你真辦到了。」嗓音若嘆,挾著一種清風明月般的溫柔,這是以前的他不曾、不會亦不懂得如何流露的東西。
秋篤靜咽了咽唾津。「我看到玄宿的真元,你想將他困住」
「玄宿那一抹真元藏得太隱密,若不拿我當餌,他不會輕易現身。我的千年狐火能燒毀一切,滅掉在我真身里的魔魅,但我的真元內丹又絕對不能被玄宿侵佔,不能留在我體內,而沒有內丹,我喚不出狐火,一切只能看你。」他挑眉,又在睥睨誰似——
「閉關雙修時,怎麼都教不會,連點火苗都不見你召出,沒想人一急,比小狽還能跳牆,都竄上天啦,那場狐火來得真是時候唉唉,怎麼我就這麼神機妙算,真把你算得準準的。」
他拿小狽跟她比,其實想逗她,可惜成效不彰。
秋篤靜瞬也不瞬的雙眸被火光和內丹潤輝一映,像彌漫水霧。
「倘使最後我沒能喚出狐火,該當如何?你可曾想過?」
俊龐明顯一怔,極快又寧定。
他要是不那麼迅速從容就穩下,要是肯沉吟個一會兒、半會兒,秋篤靜還可能被他蒙混過去。
但他明明被她問住卻還裝出一臉淡定不!或者不是裝的!他也許真覺那沒什麼,她沒喚出狐火又怎樣?不過是賠掉他一條命罷了!
「你將玄宿誘出,困進自個兒身體里,我要能召出狐火,一切大善。若我不能,你是打算拖住玄宿一塊兒死對不?」她恨恨質問,陡然響亮的聲音教人凜心凜意。「你那時揮袖將我的神識拋出結界,自己是沒想出來了,你不動聲色在玄宿的結界中造出自己的結界,你將那里當作戰場、當作墳場,我說的對不?!對不嗚嗚——」
哭音攪進話里,一放縱真真不可收拾,忍到不能再忍的淚水瞬間漫溢,嘩啦啦地流,鼻頭一下子就紅了,非常狼狽淒慘。
但她一雙眸子卻發了狠似瞠得圓滾滾。
好凶。
既明亮又迫人。
等白凜意會過來時,才知俊臉竟心虛撇了開,可想想自個兒何等身份,怎可在她面前墮了九尾天狐的風骨?!
他硬是轉正面對她,很義正詞嚴道——
「我若出不了那結界中的結界,你有我的內丹真元護守,定可從那座地底幻境全身而退,我還留了那一葉精魅為你引路,你隨它走,必可月兌險,不怕的。」
原來她瞧見的那一葉綠光正是他的手筆。
只是听他後面所說,她心里的難受實是一陣強過一陣,淚落得更狠,十分勉強才出得了聲——
「我怕!當然怕!明知你拖著玄宿欲同歸于盡,你以為落你一個在那兒,我走得開、走得了嗎?!白凜,你說我倆是夫妻,要當最親密的兩個,但不是這樣的在你心里不是啊!我嗚我很喜愛你,你明知道的,卻可以把我喜愛的人輕易帶進絕境,說棄就棄,你真的很過分啊——」
白凜顯然沒料到情況會加劇。
听她說的,他越听心越軟,但听到最後臉色驟變,想也未想忙道——
「是、是,你喜愛我,喜愛得不得了,很愛很愛的,我自然知道,我沒要輕易自絕,肉身不過鏡花水月,沒了就就算了,你保有我的內丹,往後找到好時機,你幫我續命不就成了?沒事沒事,不是什麼大事,你、你怎麼又這些淚是怎麼回事?別哭啊」亂七八糟安慰,結果完完全全適得其反。
秋篤靜頰上淚水蜿蜒,顎下淚珠啪嗒啪嗒直掉。
氣不打一處來,鬧得頭暈目眩、苦澀難當,一時間哪能自持?!
她嗚嗚哭,格開他直想探來撫她、拉她的臂膀,沖他輕嚷——
「什麼好時機?哪來好時機?若沒有怎辦?我又哪來的本事幫你續命?」單肩一抬,將淚擦在衣袖上,直直抽氣。「你不在了,我要是我、我沒能保住內丹,那又該該怎麼辦?!」
「不會的不會的,我在啊!我在不是嗎?」
白凜當真頭大如斗,說什麼都錯。
她哭得慘兮兮,很絕望的氣味兒,他心驚膽顫,有種被掐住喉頭、掙都掙不開的緊窒感傳遍全身。
「靜兒,別哭,你哭得我我快不能喘氣」他一掌壓在左胸上,沉沉壓著,挺疼似,像這感覺極其詭異,陌生又隱隱熟悉。他美目微微瞠大直望著她,一向傲然淡漠的面龐竟顯得無辜無措。
「你何必這樣?我在你心里根本就是只是個」她忽而撇開眸,搖搖頭苦笑,淚不止。「不是的,我連你心里都沒能進去,哪能說自己是個什麼根本什麼都不是啊!」
「你別胡鬧!」存心要鬧到他斷氣是吧?!
「我沒有!」
「最好是!」
「你拿我換紅繯!」驀地爆出一句。
話一出,又是滿心滿嘴發苦。
不想提這事兒,結果道行太淺,看不透,闖不過。
「玄宿說換,你說請便。你拿我去換!你說請便!嗚嗚怎麼可以請便嘛?!嗚嗚怎麼可以?!嗚哇哇——」說到傷心處,沒有「第一女鐵捕」,沒有「鐵血小教頭」,就是個很痛、很難過,覺得自個兒遭心愛男子背棄的可憐女子。
面對突然放聲大哭的人兒,天狐大人盡避很努力維持人身,但肉軀顫栗、心髒糾結,氣息都只出不進了。
若他此時是真身模樣,九尾雪天狐必然已驚到炸成一大團毛球!
第13章(1)
白凜不是沒領教過秋篤靜的縱聲大哭。
當年在凜然峰上,初出茅廬的小小女捕快為救一名女娃兒險些墜崖喪命,事後,她撲進他懷里嚇到大哭。
她這性情,他怎會不知?
頂著名號在外走闖,那是打落門牙和血吞,旁人一提及峰下城女鐵捕,誰都得豎起大拇指贊她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