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主臥內的燭火亦被吹熄,不再有爭吵。
「呼」秋篤靜這時才放松身子,一又坐回粗枝椏上。
愣愣坐著好半晌,臉熱心更熾,心音「撲通、撲通——」一聲響過一聲,鼓得耳膜都震動,彷佛再次陷進那種五感紛亂無序的情狀中再次。沒錯。而先前那一次她方寸震如擂鼓,整顆腦袋瓜亂烘烘,是在凜然峰上那片老松林中,一雙優美蘊彩的狐狸眼直直鎖住她,那人修長的雪指踫著她的傷唇
便如方才竹姨踫觸姨爹的嘴那樣,察看的人明明專心一意,被撫觸的那一個卻只管心猿意馬。姨爹伸長臂,摟住就親,她她被撫著的時候,腦中可曾晃過一樣的念想?噢,怎會這樣?頭疼般扶額,還搓啊搓的,驚疑不定。
唉唉,怎麼真就這樣?!扶額尚不夠,改攥起拳頭輕敲腦袋瓜,繼續驚嘆,但懷疑的心緒似漸漸開解。
姨爹那是喜愛上,將心愛的誘了來,自然毫不客氣摟住就親。
她也是喜愛上,被踫觸時才會五感紛亂,對某人心生邪念嗎?
她喜歡白凜。
原來如此。
「唉」有些小苦惱地笑嘆,臉蛋熱呼呼,她揉了揉,耳朵紅通通,她抓了抓,但心竅開花,情竇初開,揉不到、抓不到。
她突然渾身充飽元氣似,一腳輕踩枝椏,輕身瞬間飛出。
就見一條被月光染白的身子從這棵樹竄到那棵,再從那棵樹飛到另一頭,像只猴兒四邊飛竄,直到離竹苑遠些了,她落在離月更近的樹梢頭,大聲笑出。
「白凜,我喜歡你。」小聲說出這樣的話,遙掛的月娘兀自溫柔相對,她卻害羞起來,驀地捧住發燙的臉蛋用力搖頭。
「哇啊啊——」樂極生悲啊,羞赧心緒沒被她搖掉,倒是一個沒留神,重心不穩,真把自個兒從樹梢上搖落下來。
幸得兩只手七抓八扒的,人沒直直墜地,半途又被她攀住一根粗枝穩住。
想想現下這狼狽樣,若教白凜見著,定然是一番嘲弄和譏笑,但,他不會讓她受傷。他喜歡糗她、諷她、笑話她,卻都護著她。
原來喜歡你了,白凜。
喜歡到一思及你,開懷欲笑,心里甜甜,面紅耳熱不能擋怎麼辦才好?
凜然峰上,天狐大人五感大開,正忙著以神識掃蕩整座峰林。
白日借女娃兒小手擊斃一只木化成精的魑魅之後,他陸續從異常幽暗的松林角落「勾」出十來只精魅,當真用「勾」的,他長指輕輕一弩,即把隱在樹中、根中,甚至是石中的精魅勾出來。
隘敗氣味充斥鼻間,四周如有心人設下的結界,似有若無,似是而非,無法追尋根頭。
但,無妨,倘使真為結界,待他撕開天與地、光與闇的連結,便能破解。
淨化掉那十來只渾沌精魅,將之回歸樹、石與塵土,他大袖一揮,幾將天際全然遮掩的松枝和針葉開始變形,大袖再揮,數十棵老松緩緩挪動方位,一個幽沉封閉的所在終于迎進朗朗天光、迎進瑩瑩月華。
突然間,真的、真的毫無預警,他左胸之中「啵」一聲大響,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兒等了又等、等過又等,終于等來美好季節,于是很努力、很奮勇地綻開,那力道震得胸中隆隆作響,久久不息。
施法的大袖一頓,他被這突如其來的動蕩震得凜直身板。
這家伙又鬧什麼?
靶應到的是從峰下傳來的波動,不必多想也知是那跟他氣血相通的大姑娘攪出來的,不是遇險,亦非召喚,這麼晚還不睡,也不知鬧哪一出?
這世間就沒後悔藥,早知如此,就不該以血相贈,瞧他招來什麼麻煩內心碎碎念暗罵,既擰眉又眯目,俊鼻還挺不屑地皺了皺,但五感仍維持大開,神識通暢,繼續感應著。
愉悅。歡喜。帶著甜滋滋的味兒這般開心,這家伙遇上天大好事了?
鼻中逸出一聲淡哼,他似笑非笑撇撇嘴,腦中浮出她那張太容易滿足和取悅的臉哼哼,如她這般性情,遇上芝麻綠豆大的好事都能喜上天吧?
他瞧不見自己此時太過柔軟的面龐輪廓,正打算把一名姓秋的大姑娘置諸腦後,好好整頓眼前之事,一道火紅忽而閃過!
又一只渾沌精魅嗎?
虛空挪移,瞬息間已追蹤到那團火紅,當他慢條斯理踱至大樹後頭,見到的是一頭躲在那兒氣喘吁吁的赤地狐。
白凜一現身,赤狐費盡吃女乃力氣般一個異變,幻化成一名極美麗的紅衣少女。
少女虛弱蜷伏在樹根處,說不得話似,紅唇嚅了嚅依然無聲,但望向白凜的眼神怯生生,非常楚楚可憐。
赤狐道行不高,元神似乎在他破結界、大淨化時遭他所傷,此時連人身都維持不住,那雙麗眸甫眨動兩下,少女模樣褪去,再度變回狐身。
他忽又想到某個愛跟精怪交朋友的家伙。
「若被她瞧見,定又抱進懷里一陣呵護。」如當年她對待那只黧黑地狐那般。
赤地狐身上染了股妖化的腥闇氣味,要淨除並非難事。
有誰欲往妖道走,還真不關他的事,只要不在他的地盤上造亂,他主隨客便。
只是今日若放任赤狐不理,一條小狐命很可能玩完,瞧,它閉眸喘著、喘著,小肚子都不見鼓動了。
腦中晃過秋篤靜一雙全然崇拜的眼楮,坦率真摯,沖著他。
他想起白日里她紅紅的女敕臉、愉美的梨渦,想起她回眸說要請他吃酒、臉上當時的燦笑
他一臉高深莫測,瞧著赤地狐好一會兒,最後高傲又有點不悅地哼了聲,袖中長指略動,還是讓受傷昏死的赤狐飄浮起來,隨他離開了。
天狐大人難得大發善心,是為了某位姑娘,這事即便是真,他也不認。
第5章(1)
一匹黑駿策入大衙後方的馬廄,馬背上的勁裝女子甫翻身下馬,巡捕房里幾個年輕新進已聞聲沖至,當中有男有女,全團團圍在女子身邊,七嘴八舌——
「小教頭,那「混世魔」錢淞真被逮進咱們峰下城大衙了呀!」
「廢話!是小教頭跟「玉笛公子」李修容一塊兒合作才把人逮住,小教頭跟「玉笛公子」尚有要事要談,這才吩咐我和馬六與幾位江湖好手一起押人,把「混世魔」押進咱們大衙牢里暫管。吳豐,你拿這事嚷嚷,還怕小教頭不知啊?!」
幾個人一陣大笑,笑得那個名叫吳豐的少年郎撓頭抓耳,面紅耳赤,吶吶又說︰「那下回也帶上我呀!小教頭,咱這個月都輪了五次留守,怎麼也該我出去跑跑,就算巡城也行,鎮日押在這兒,悶啊」
有人跳出來堵話——
「你上個月就排一次留守,這個月當然得補回來,還想跟人家搶巡城呢!」
「就是就是,清恬這話對得沒邊了!」
適才策馬回衙、被眾人稱作「小教頭」的勁裝女子——秋篤靜。她從鞍側取下長劍,並將座騎交給打理馬廄的老漢,眾人聲音此起彼落,她由著他們說,腳步徑自往巡捕房移動,一干人自然隨她走。
她當差至今已六年多。
姨爹當初還以為將她拖進巡捕房做事,想「陰陽調和」到處是機會,結果已二十有二,無蜂亦無蝶,稱得上老姑娘一枚。
雖說成了老姑娘,不過這幾年在峰下城,甚至西南一帶,她秋篤靜的名號倒小小闖開——先是六年前蕭家小嫂子殺夫案,同年還辦了張屠夫家的滅門血案,之後大小案子不少,而真正讓她揚名立萬的是三年前「摧花婬魔」的案子。
那個從陝甘一路犯案,最後躲進峰下城的惡徒,在城中蟄伏一段時候避開陝甘捕頭的追蹤,風頭一過又故態復萌,使得峰下城中有五戶人家的閨女兒陸續遭劫受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