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任何目的,我知道我不該隱瞞身分,但我真的只是想好好照顧你們。」他說得真誠,卻無法確認她是否接受。
「我知道了,所以呢,你們現在想做什麼?又要讓我這個胡靖惟的遺孀去做些什麼?總不會無緣無故的說要保護我們幾個老弱吧,如果真有那樣的心思,被抄家那天你們人又在哪兒?」她充滿嘲諷的言語,說明了他剛剛說的話,她一個字都不相信。
胡靖惟覺得自己現在狼狽的模樣,只比當初逃回京城時要好上一點而已,對于一個有點小心眼、又有點記仇的女人來說,所有解釋都是另一個欺騙的謊言,任何的說法都無法讓她重新信任。
懊怎麼辦?他在心里反復問著自己這個最簡單的問題。
一時間,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突地胡靖惟開始解著自己的衣裳。
「你要做什麼?你……」許櫻兒本來又想酸他幾句,可是看到他逐漸出來的身體後,所有話語全都塞在喉嚨里。
如果對象不是她,胡靖惟不會這麼做,即使他還沒有向她坦白自己的身分,但在他的理解中,她就是他的妻,他的舉動並沒有任何怪異之處。
與其說得再多,倒不如直接讓她看看這些證據,有時候證據比言語更能讓人明白。
「那場仗……我們總共有三百多人,可是最後能夠逃出來的,只有十來個人。」胡靖惟用平淡的語氣,緩緩述說著當時的慘烈,「先是兩邊包夾,最後又被火攻,很多人甚至一個敵人都沒殺到,就被活活燒死了。」
許櫻兒即使不問也知道是哪一場戰爭,她怔怔的看著他,他的眼里有著抹不去的傷痛,即使死去的人他不是每個都認識,但是看著曾經活生生的生命在眼前死去,那樣的痛楚是任何言語都無法形容的吧。
「這道傷是埋伏的鐵鉤陷進肉里,用刀子挖出來的,而這個……我被人偷襲,但是有人替為我擋了這一刀,我只受了輕傷,但那個人卻永遠留在峽谷里了。」他凝視著她,他不知道他說的這些她能夠明白多少,但是他想告訴她的只有一件事,「他們是戰士,馬革裹尸也不曾懼怕,但是他們不該這樣死去,不該死于自己人的陷害,不該死在北夷人的嬉笑怒罵中。」
胡靖惟頓了一下,猛地吸了口氣,試圖平息劇烈起伏的心緒。
「我說這些不是想希望你能原諒我,我只是想告訴你,很多事情即使必須付出高昂的代價,我也得做,因為這是我們這些活下來的人的責任。」
許櫻兒的確被他這樣的解釋方法震懾,他身上的傷痕再真實不過,看那猙獰的疤痕,仍然可以想象當時他傷得有多重,而且她也深刻的感覺到,他心頭的悲痛沉重也是真的。
兩人定楮凝視著對方,沉默再度蔓延。
不知過了多久,許櫻兒從軟榻上下來,緩緩走到胡靖惟面前,手掌輕撫過他赤果胸膛上的傷,不由得紅了眼眶,她抬頭看著他問︰「還痛嗎?」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漸漸放松緊據的唇,低啞的回道︰「不痛。」
身上的傷總會有消失、變淡的一天,但是心頭的痛,卻永遠也無法抹去。
她的手被他握得有些疼,不過她忍著,依舊定定的瞅著他,即使心中對于他的隱瞞還是有些疙瘩,但是看著這些傷,又听他說了那些過往,她的心軟了許多。
許櫻兒心里也很矛盾,覺得自己就跟聖母一樣,只憑這個男人的傷,就再次給予信任。
或許喜歡一個人就是盲目的,明明知道他有可能是使出了苦肉計,甚至編造了一個故事來欺騙她,但是在信與不信之間,她還是愚蠢的選擇了相信。
「算你厲害,你隱藏身分的事情就算了,反正你也沒做什麼壞事,還幫我挑了不少水、砍了不少柴火。」許櫻兒抽回手,尷尬的退了一步。「不過沒有下一次了,這次……還算你有理,你說吧,你們找上我又一直跟在我身邊,到底有什麼打算?」
胡靖惟沒想到她的情緒轉換得這麼快,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輕咳了兩聲,低聲說︰「其實本來沒什麼事……」
「本來?」許櫻兒听到關鍵字,挑了挑眉。「那就是說現在有事了?」
他頓時語塞,兩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兒,最後他敗下陣來,將他和安王爺的對話說了出來。
許櫻兒听完,臉色瞬間變得有些蒼白,腦子里也只剩下一個念頭,就是想把幾個小時前的自己拖出來甩幾個巴掌。
讓她嘴快!讓她說話不先想一想!現在好了吧,本來只是一時氣怒的胡說八道,竟成為被指定完成的任務了。
她不覺得為那個悲情犧牲的「丈夫」做點什麼事情有什麼不好,但是听那個安王爺的說法,他是想要她去敲皇門鼓啊!
雖然她不是讀歷史的,也不知道之前某個狗血古裝劇到底有幾分真實,但常識她還是有的,皇門鼓可不是那麼好敲的。
要是隨便一個人都能去告御狀,那還要縣令、衙門干麼,皇帝也不用干正事了,每天光審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都來不及了。
想起那個劇本的情節,她就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什麼先打個五十棍,還有滾釘板什麼的,種種凶殘的手段,根本就是想要徹底斷絕一般人去敲皇門鼓的可能性。
雖然還不清楚這個時代敲皇門鼓要付出什麼代價,但是再怎麼輕松,也不可能只有用「愛的小手」隨便打個手掌心的程度。
許櫻兒一慌,忍不住就把疑惑問了出口,「該不會真的要我這個孕婦去滾釘板還是先壓著打五十大板之類的吧?」
那樣的話別說告狀了,這種比天堂路還要凶猛的代價,根本讓她連話都還來不及說就能夠直接抬走了。
胡靖惟搖搖頭,安撫道︰「別想太多,安王爺雖然打算把事情鬧大,卻不會讓你有了身孕還去敲皇門鼓,現在最好的法子就是讓你去攔安王爺的轎子陳情遞訴狀,不過最近有一個消息是,太後要為先皇念經祈福,近日即將前往城外萬佛寺上香,所以……」他欲言又止,明顯心存猶疑。
萬佛寺已有百年歷史,不只有多名高僧坐鎮,甚至連天家人也常常前去禮佛,所以太後會安排到萬佛寺禮佛這點,許櫻兒並不覺得奇怪,她不懂的是,為什麼要向太後告狀?難道是她搞錯了,跟安王爺站對立面的不是太後?
他似是看穿她的想法,馬上道︰「不,是太後沒錯。」但話一說完,他的神色變得有些復雜,頓了下才又道︰「就是知道是太後做的,在太後面前告上這一狀的效果反而是最好的。」
太後若是不敢接受訴狀,就表示她心虛,所以她必定會接受,這麼一來,就等于將太後逼到了懸崖邊,她勢必得做出選擇,到底是要安安分分的當她的太後,斷絕和母家的勢力牽扯,還是要保全母家,將知情人斬草除根。
若是後者,太後必定要行險招,也會因此露出更多把柄,那就是他們謀求的最後證據。
只是,許櫻兒會深陷險境……胡靖惟眼神復雜的看著她,明明已經下定的決心,不知怎地又有了微微的動搖。
突然福至心靈,許櫻兒覺得自己的腦子從來沒有這麼聰明過,不過短短一瞬,她就已經想通了他掙扎的理由。
她並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她也有自己的小自私,也有自己的小矛盾,就像大部分的人一樣,平凡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