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豎吉祥一向逆來順受,而且他也不會虧待她,他便坦然以告。
吉祥的小臉一下子刷白了,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麼。他寧可舍棄陪著他度過危險及低潮的她,也要向他一直厭惡的水如玉求親,只因為她是個南國宮女,沒有顯赫的出身嗎?
沒有辦法接受這個消息,她只覺腦際一陣暈眩,站都站不穩,臉上的胭脂也遮不住她慘白的臉色,而她心中的痛楚更是由一個點慢慢地往外擴散,讓她忍不住露出了壓抑的痛苦表情。
陸雲升內疚地扶住她無力的嬌軀,然而為了天朝的未來、為了天下的一統,他必須做出決斷,即使這會讓兩人都痛不欲生。
「我不愛她,妳知道的,吉祥,我從來沒有愛過水如玉。」他神色復雜,第一次相當有耐心地向她解釋,「但天朝之亂方平,杜氏的黨羽卻已在朝廷里扎根甚深,我要鞏固自己的地位與力量,就必須與南國建立關系,取得支持來抵制朝中仍蠢蠢欲動的那群人。」見她眸光終于落到他的臉上,他以為她接受了他的話,微微松了口氣續道︰「因為妳不能為後,水如玉又和妳有嫌隙,所以我絕不可能留妳在宮里被她欺負,會送妳到一個可以安心生活的地方,也會常抽空去看妳。」
最後,他誠懇地望著她,說出了這一輩子只會對她說的話——
「吉祥,我愛的女人,始終只有妳。」
吉祥的心已經痛到令她無法呼吸了,卻因他這一句話,灰敗的小臉像是有了些光芒,也慢慢綻出一個令人心痛的微笑。
「國主……有你這句話就夠了……」話音方落,她的口中突然溢出鮮血。
陸雲升雙目暴睜,心急如焚地捧著她的小臉,但鮮血卻不停地冒出來,甚至沾滿了他的王袍。
「吉祥!妳怎麼了?妳怎麼會吐血?」他急得眼眶泛紅,正想回身找太醫,卻被她拉住。
「國主,听吉祥說……」吉祥仍是那慘然的笑臉,血慢慢地由她的鼻腔、眼眶等處流出。「你要向公主求親,吉祥很羨慕,卻不恨國主……因為有人幫我照顧國主,這樣很好、很好……」
「吉祥,妳不要再說了,我去找人來救妳……」陸雲升瞧她幾乎像個破爛的布女圭女圭掛在他身上,白皙的小臉已經被鮮血染得一道一道,他痛苦得都快站不住腳。
「今天……是吉祥的十六歲生辰啊……」在她眼中的他,已經漸漸模糊了,可是她仍費力地睜大眼,想將他看清楚。「吉祥很開心,國主畢竟實踐了承諾……在生日這天來看吉祥了……」
他驀地紅了眼眶,拚命搖頭。他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做能救回什麼,但他就是無法接受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最後……吉祥要說……吉祥是用生命在愛著國主,好愛好愛……你千萬別忘了我……」
吉祥終于明白了,今日突然精神轉好,是上天給她最後幾句話的時間,能夠向他傾訴滿溢到超過她生命的愛意。有這樣的回光返照還能看他一眼,已經夠了……
她臉上掛著微笑,雙眼卻緩緩無力地闔上,最後軟倒在陸雲升的懷中,再無一絲氣息。
「吉祥!妳醒醒!妳醒醒……我不說了,妳也不要唱歌了,妳醒來好嗎?吉祥……」陸雲升崩潰地哭吼出聲,什麼男子氣概、國主霸氣全都不復存在,有的只是一個男人面對心愛女人逝去的悲慟。
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吉祥有多重要,當她閉上眼的那一瞬間,他彷佛看到自己的人生在眼前一片片的崩毀,再也拼湊不出一幅完整的畫面。
他根本不知道吉祥會變成這樣,但這也不能免去他的自責,因為只有他,才能這麼深刻的影響她呀!他該死的為什麼要去刺激她?為什麼粉碎她活著的最後希望?權勢及力量難道真的蒙蔽了他的眼,讓他看不清楚什麼對他才是最重要的嗎?
他自信擁有了全天下,卻讓心愛的女人在他面前吐血倒下,他還憑什麼配當一個男人?他辜負了她的愛與信任,又憑什麼掙得天下人的認同?
他傻得以為自己可以將她搓圓捏扁,呼之則來、揮之則去,但事實上,卻是因為她在他的心中,才讓他有了與敵人對抗的勇氣與信心,如今信念全失,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還剩下什麼。
外頭的禁衛軍們听到了陸雲升的吼叫聲,都匆匆忙忙跑進來,卻看到永生難忘的畫面——
吉祥姑娘倒在血泊中,而他們尊貴的國主陸雲升卻是抱著她跪倒在地,頭埋在她的胸前痛哭失聲,一直無意識地吼叫著像在發泄什麼,那叫聲中的淒愴與苦痛,彷佛是人所能發出最悲傷的聲音。
如今的陸雲升,已經不是高高在上的國主,只是一個受了傷的男人。
天朝國主的寢宮里,幾名太醫輪流替吉祥把脈。
爆女已替吉祥擦去臉上、身上的血跡,並替她換一套干淨的衣袍,此時她正表情安詳地躺在龍床上,彷佛只是安穩熟睡。
太醫們把脈完後,束手立在床側,憂心忡忡地對視一眼,才由年高德劭的劉太醫硬著頭皮開口說︰「國主,吉祥姑娘……已經心脈俱停、回天乏術了,您要節哀順變啊!」
「吉祥姑娘確實已經往生,國主應該盡快將其入斂,對吉祥姑娘也好。」陳太醫也附和了一句。
「國主再這麼悲傷下去,對身體有損。您仍有大事要做,如何能一直沉浸于悲傷之中呢?」
張太醫不提吉祥的情況,因為提了也是白提,倒是他看國主神色沉痛,怕國主急火攻心,天朝如今國力尚虛,可禁不起又少了一名國主啊!
陸雲升聞言,不由怒氣沖天,「吉祥根本還沒死,你們竟敢詛咒她?!出去!你們這群庸醫統統給我滾出去!」他氣得將人全轟出去,連宮女侍衛都不例外。
面對床上的吉祥,他硬是壓下了脾氣,不信邪地端起湯藥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扶起她,舀起一匙藥湯送到她唇邊。
「吉祥,快喝藥了,不要頑皮,這藥我命人加了蜜,不苦的,快喝……」
只剩一具軀殼的吉祥自然無法響應他的話,灌入口中的湯汁沿著她唇邊流了出來,陸雲升急忙拿來手巾笨手笨腳地替她擦拭。
「吉祥,不喝藥不會好的,妳快起來啊。妳若好起來,我就算違背祖制、抵抗所有官員與人民也要立妳為後,好不好?快喝啊……」
在他眼中,吉祥還是跟以前一樣,只是她這次好貪睡,一睡就忘了起床。他一定要在她醒來的時候故意向她發一頓脾氣,這樣她才會怕,才不會像現在一睡不醒地嚇他。
陸雲升放柔語氣,仍是反復著喂她喝藥、替她擦拭的動作,沒有注意自己已經兩天沒吃沒睡了,也沒注意到眼眶中不知何時蓄滿淚水,正滴滴落在她的臉上。
「唉,吉祥,妳再不醒,我就快看不清妳了……」他放下藥碗,粗魯地拭去自己臉上礙事的水漬,卻仔細又謹慎地擦去她臉上的他的淚滴。
在旁人看來,陸雲升幾乎是瘋了,但他並不覺得自己奇怪,他欠吉祥的太多了。每個人都覺得他沒有必要為一個宮女付出那麼多,但他們不知道,她卻是為他付出了一切,甚至是生命,而他能為她做的,卻只是這麼微小的一點點,甚至連這一點點,他都快無法替她做了。
此時,一道冷冷的聲音由陸雲升背後傳來,令他整個人警戒起來。
「人活著不懂得珍惜,死了才為她流淚,你不覺得太晚了嗎?」吉利突地出現在陸雲升背後,表情仍是冷得像嚴冬的冰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