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漢子赤袒著上身,天未亮就從山下往山上跑,做完各種訓練之後,正好迎著朝陽跑下山。
這時已經有許多勤快的人上山來摘采野菜或撿拾柴薪,大多是些老人與婦孺,壯年男子當然是去田里伺候莊稼去了。
在這個衣物比皮肉貴重的時代,男人赤袒著上身干活是一種常態,尤其像秦勉這群人身形高大健碩,肌肉結實健美,寬肩窄腰大長腿,渾身上下精氣神暢旺昂揚,卻是尋常難得一見的。所以一路上遇見了人,便免不了被指指點點圍觀,別說老婦幼童看著了,連一些大姑娘、小媳婦的也直勾勾看著,然後幾個人湊在一起嘻嘻哈哈說些什麼渾話,有一兩個比較大膽的,還大聲說著「有媳婦沒有?」「我是東村的阿春,現在單著,缺個相好的!」之類的話來表達自己的熱情。
幾個男人維持著訓練時的面無表情,並不對這些小娘子的調笑話有所回應,不過當他們跑回秦家的院子里,做完最後的操練解散之後,那漫涌了滿肚子的猥瑣早就忍不住,幾個漢子推推攘攘地說起葷話來——
「剛才那個叫阿春的,看起來不錯,那可大了,一定很能扭。」王勇總是對這種話題有著強烈的發表欲。
「不只大,那腰也跟她的一樣大,也不知道生過幾個了。」周全嘟嘴說著。
「管她生過幾個,又不是要娶回去當婆娘!」王勇半點不在意,以手肘頂了頂周全道︰「這樣吧,老哥我今晚先去那邊探探路,要是用起來還成,明天就換你去,怎樣?」
「你想自己去就去,別扯上我。」周全雖然有點心動,但還是搖頭了。「軍師上回跟我說了,說會給我找個好的。我老娘也說了,就算娶不著大閨女,至少也得娶個沒生過孩子的,省得日後一堆事攀扯不清。你也知道,我就怕麻煩。」
一旁的吳用這會兒也開口了,道︰「老王,現在天下太平了,你也收收心,娶個好婆娘過日子吧,別成天想著玩了。」
「哎,我這不就圖個一時的樂子嘛!其實如果處起來還成的話,娶個村姑當婆娘也不是不行。實在說,我並不想娶那些眼楮長在頭頂心的大戶人家丫鬟,一個個長得也不咋地,卻當自己是仙女似。」
「可人家會持家、懂規矩。咱將將也是個小頭領,日後還能不能高升不論,總得有一個象樣的家。」吳用很實際地說著。他們這樣目不識丁粗魯不文的軍漢,哪里知道怎麼經營一個家,當然要娶個明白能干的,才能興家旺子。
王勇撇撇嘴。誰都想娶個好女,但他實在不想娶那些明明身分比他低,架子卻抬得比天高的丫鬟來鎮宅。「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村姑好。」說到這兒,還想拉個有力的同盟附和,于是看向頭子道︰「頭兒,雖然大將軍想給你說個大家閨秀,但你就是覺得村姑比較好,對吧?」他可是看得很清楚,頭兒對自家媳婦可上心了。
秦勉從井里打上一桶水,將滿頭滿臉的汗給擦干後,便擰著濕布巾洗臉擦身體,整弄完畢,穿上衣服後,才懶懶地回道︰「沒有什麼比較好比較差的,我早就有婆娘了,不跟你們這些光棍兒空談這些沒影的事。」什麼大村姑、眼楮上頭頂丫鬟的,跟他都沒關系。他家媳婦身條可好了,修長靈健、胸鼓臀豐——雖然穿著土不拉嘰的肥厚衣服看不出來,只以為她不過是個柴禾妞,但身為一個跟自家婆娘有數次親密接觸的人,他可以很權威地說︰未來的夫妻生活,肯定性福可期。
「頭兒,瞧你得瑟的。」王勇走過來,拿了個水桶打水;水打上來之後,就兜頭淋下,涼爽得哇哇叫,也不理渾身的水,接著說道︰「我們在這兒已待得夠久了,大將軍明明只允你半個月的探親假。先前我們跑到涼山村找人就花了七、八日來回,如今在永梅縣這兒又待了近十日,想來大將軍那邊該催咱回去了。」說到這兒,他扭頭問紀智︰「喂,老紀,咱軍師有沒有捎鴿子過來?」
「前幾日就捎了,頭兒還趁回信時,讓軍師幫咱們清點一些退役的弟兄們過來這兒安家。」
吳用听了就笑道︰「頭兒做事向來利索不拖沓,雖是昨兒個才將那些林氏族人全轟走,但想來那些傷殘病退的弟兄們早就在軍師的安排下起程趕過來接手這幾千畝良田了。不過頭兒,想來大將軍是不願意看你滯留在這兒處理這些小事的,必定催你盡快回京城吧?」
「他催他的,反正我不急。」秦勉很光棍地說著。
「那麼頭兒,咱幾時回京?」向來比較沉默的宋二子問道。
秦勉給他一個白眼,就是不肯說個確切日期。只道︰「走了,吃早飯去。」
宋二子聳聳肩,心想著︰就算你不說,該上路時也容不得你多拖上半刻。
真讓大將軍非得拿軍令來催你,那就不好看了。
不管下屬正在忙著講些女人的葷話或者偷偷月復誹他,無心理會他們的秦勉順著食物的香味而去,打開灶間的小門,卻沒走進去,就站在外頭張望,目光習慣性地搜尋著自家婆娘的身影。
然後,他先看到了一個背影、一個後腦勺,以及一只盤得端正到呆板的烏黑發髻上,那兩朵小小的紅色小花。
本來挺普通的心情,突然間就好得一塌糊涂,平抿的唇角不由自主地上勾起來。
不過,比起那兩朵花,他更願意看她的臉。很快地,這個願望也實現了。
錢香福將雜糧饅頭裝進一只大木盆里,堆迭出一座小山,待再也放不了之後才蓋上蒸籠蓋,接著轉身,打算將沉重的木盆給端上桌,然後,四目相對,所有接下來的動作都暫時被遺忘了。
錢香福怔怔看著他,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而他,朝她露出一口大白牙,附帶一張笑得挺呆樣的臉。
他看起來很高興,什麼話也沒說,就一直笑著,看著她笑著。
必須得說點什麼,說什麼都好,不能讓他就站在那里笑到天黑……她想。
「你……傻樂個啥勁兒!」月兌口而出的語氣滿是嫌棄,卻是不由自主地空出一只手,悄悄地模著後腦勺別著的那兩朵花——他笑的定是這個。
暗自慶幸著她現在的膚色夠黑,所以,她發燙的臉,應該沒讓他察覺到半點發紅的癥狀吧?
第7章(1)
「淨檀庵」原先是一座家廟,在此出家或靜修的是某個大家族的貴女,向來以清靜安寧高貴而聞名,從未傳出什麼污穢事跡不說,兩百年來更是出過多名佛法造詣高深的尼師。在前朝時,甚至是皇室貴婦專屬的講經師,常常被皇太後、皇後、公主等貴女邀請進宮講經,由此聲名遠播,其他家族便將一些守寡的、犯錯的或者因著種種原因必須送出家門一陣子的貴女都往這兒送。
于是,淨檀庵便由家廟轉為正經庵堂,卻是不輕易接受人間香火供奉,所有用度都是大家族供應;即使後來遭遇四十年亂世,淨檀庵卻也沒有遭到太大的損害。除了它座落于易守難攻的陡峭山林之上,再有就是各大世家都派出許多家將在庵堂四周守護,武力值亦不容小覷,一般山賊流寇就算垂涎于這間尼姑庵里可能有的豐富錢糧,卻也不願輕易招惹那些在亂世里擁兵自重的世家——招惹一家還成,要是全都招惹了,人家滅掉你也不過是眨眼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