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姜對你好嗎?」西太很直白的當著老姜的面問。
「大女乃女乃,我要說姜叔不照顧小的,他會宰了我的……」海靖笑嘻嘻的覷了瞪大眼楮瞅著他的老姜一眼,很快拍起馬屁來。「姜叔對小的很好,他還教我認字,小的目前已經認得七十八個字了,春水姐姐也夸我。」西太完全不介意他我啊我的自稱,看到他說認字時的神采飛揚,心想她沒看錯人,他的確是個聰明的孩子,「你能認字了?」海靖有些羞澀的撓頭。「是小的求姜叔的。」
「你想讀書嗎?」老姜能教他多少呢?
「想。」海靖沒有第二句話。他知道唯有識字,他才有機會往前走更遠的路,唯有讀書,才能看見更多的將來,但是,他也明白讀書會是一筆可觀的花費,別說他自己沒有能力,更不敢奢望。
或許人對自己經手過的生命,總是有些責任在的,西太笑了笑。「回來我會和大爺說,把你送去學堂。」
「這可以嗎?」老姜萬萬沒想到。
「有什麼不可以?他有那個心,我們有這能力,不是很好?」
「你這走了狗屎運的小子,還不趕快謝謝大女乃女乃!」這是天上掉下來的好運呢!
又被巴了一次頭的海靖樂得眼楮眯成縫,彎下腰,誠誠懇懇的鞠躬道謝。
至于要把海靖送去哪家學堂?
坐上車的西太想得出神。
揚州多的是私塾,可那學費,別說尋常人家負擔不起,小康家庭也不見得願意花這個錢。
漕幫里,幫中兄弟多是苦力,就算不乏會撈油水的,有能力把孩子送去私塾,也是少數,如果說,幫里有自己的學堂的話……啊!先不管,等她晚上有空再合計合計。
牙行快到了,不過這外頭是在吵什麼?
她敲了敲車壁,「老姜,外面是怎麼回事?」
「稟大女乃女乃,這路上出了點事,可能要請您下來,圍觀的人太多,車子不好進出。」
「我曉得了。」今天跟出來的是麟囊和兒,一人掀車簾,一人扶西太讓她下車。
第十章施粥興學(2)
西太站在腳踏上可以清楚的看見,圍觀的人群里,兩個看似乞丐婆的婦人不知何故扭打成一團,揪著對方的頭發,扯得你死我活。
很不巧,就在牙行門口,西太想坐視不管都不成。
「老姜,勞你去問問,這究竟怎麼回事?」兩個丫頭都身懷武功沒錯,可那種什麼人都有的餛亂場面,還是男人出面更為方便。
「是。」他轉身低聲吩咐海靖要顧好大女乃女乃,這才離開。
不到片刻,老姜匆匆回來。
「說是水患流竄過來的災民,為了一碗隔夜的菜湯打起來的。」
「有難民流竄到揚州城了?官府不管嗎?」她頗為氣憤。
「這種事情很難說,官爺們都自顧不暇了,小的听說還有那種把城門關起來,不許災民進城的地方官。」疏浚工程年年都在做,可是水患什麼時候要來報到,誰也說不準。都說人定勝天,可這條河說翻臉就翻臉,神仙也拿它沒辦法。
至于地方官,想保住頭頂的烏紗帽,自然不希望那麼多人死在自己的任內地方,影響政績。
「先不管這些,你去把那兩位婦人帶過來,我要問她們話。」交代下去後,她踏進鋪老姜不愧辦事老到,他讓兩個婦人稍事整理後,才把人引進里間。
「兩位請坐。」西太沒有因為她們的衣著襤褸、神情僬悴、神態畏縮,看不起她們。
「我站著就好,夫人有話就直說,我還有孩子等著我找吃的帶回去……不如夫人行行好,可不可以給奴家一點吃食?奴家的孩子餓得都不會嚎了。」約年輕些的婦人看起來膽子大一點,開口就要吃食,那餓狠了的模樣叫人不忍。
「你是從小塘村還是卞家浦過來的?知道詳細有多少人嗎?」災民不會只有一撥。
「我是卞家浦的人,被洪水追著逃難都來不及了,祖宗牌位也沒能拿,我們那伙人也不知有多少,路上連野菜、草根部吃,我還听說有人開始結伙搶劫,更慘的,還有人易子而食……」婦人說完神色還是難免不安,眼前夫人那身衣服,那姿態,一看就知不是尋常人家,可看她毫無架子的樣子,也許可以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問完話以後拿點什麼吃食回去。
「能帶我去看看嗎?」
「夫人想做什麼?」旁人躲他們都唯恐不及了,怎麼這夫人還往里鑽?
站在一旁的老姜也露出驚訝不贊同的神色。
「大女乃女乃,三思啊,那是蝗蟲過境,我們幫不了忙的。」
「旁的不說,眼看天氣一天一天涼了,讓災民能吃得上飯我還做得到。」有她能幫得到的事情,為什麼不幫?
兩個婦人幾乎是喜極而泣,活菩薩的一通亂叫。
老姜當機立斷,讓牙行掌櫃派人去秦淮總舵知會主子一聲,這可是樁大事。
「兒,你拿二兩銀子給這兩位嫂子,讓她們去買點東西回去救急。」
「是。」兒果然從荷包里掏出碎銀,給了兩個婦人,兩人又是一通感謝,然後匆匆離去。西太又把掌櫃叫來。「人多好辦事,掌櫃的,麻煩你帶幾個手下去買糧,有多少就買多少。」
「這……」這不就是無底洞嗎?「大女乃女乃,量力而為才能長久。」
「掌櫃的是怕我一古腦投下去,把自己拖垮?我是個商人,哪有不給自己留口飯吃的道理?所謂救急不救窮,何況揚州城里富得流油的鹽商富賈那麼多,他們隨便扔一塊銀角子就夠瞧的,我逞什麼強?」她嘿嘿笑。
這麼說,安慰掌櫃的成分居多,揚州雖多富裕,可越有錢的人越吝嗇小氣,這是古來不變的道理,想從那些人的身上挖出錢來,得有法子。
「鋪子帳面上有多少銀子?」堵住掌櫃的嘴,她趕緊乘勝追擊。
掌櫃沉吟後報了個數。
「留下一部分流動資金,其他的全數支出來,拿去買糧,請人煮粥搭擁,能多快就多快。」
「大女乃女乃這是要施粥?」掌櫃多少猜著了女主子的意圖。
「嗯,讓那些人填飽肚子是第一步,接下來等我去看看實際的情況如何,再來設法。」
「小的馬上去辦!」側隱之心人皆有之,掌櫃也不是心腸硬的人。
「慢著,兒,你荷包里還有多少銀子?」
「有幾塊碎銀,二百兩的銀票。」兒糯聲道。
「留下碎銀子就好,其他的都給掌櫃。」
「是。」
「老姜,照剛剛那位嫂子說的,咱們到城西走一趟吧!」
「大女乃女乃,不是老姜要違抗您,您沒有護衛在身邊,那種地方太危險了,萬一有什麼差錯,小的怎麼向大爺交代?」他那三腳貓的功夫可不敢承攬保護主母的責任,萬一有個差錯,他拿自己的賤命來抵都不夠!「誰說我沒帶護」她可是帶著武功高強的兩個高手呢。
揚州城和許多大城一樣,大致分東南西北幾個區域,東城、南城多是高官、有錢人住的地方,北城是商業區,生意鋪子、墟市、作坊和一般百姓的住家,西城則是地道的貧民區,貧窮、盜賊、妓女、乞丐都在這里流竄討生活。
出了牙行,經過石塔穿過西城牆,幾乎就是另外一個世界,殘破斑駁的屋舍廟宇,滿街都看得見頭上插著草賣身、賣兒女還是賣自己的人,而買家看起來除了本地的人牙,還有不少衣著光鮮的富人帶著小廝在挑人。
馬車來到災民聚集的地方,情況比西太想的還要糟,災民身上破爛,雙目無神,有的拖兒帶女,破拖板車上躺著傷重的老人,很多人露宿野外,即便是白日,成群結隊的野狗也隨意嚼食地里裹著草席埋下去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