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也忍不住的摘下墨鏡,想將她看得更清楚。
在那張婚禮照片里,身為伴娘的她畫了淡妝,但此刻的她是素顏,他發現她臉上還有一點雀斑,圓圓的大眼楮像是吸收了夏日的陽光而熠熠發亮,微翹的鼻尖,再加上菱形唇瓣,無庸置疑這是一張精致美麗的臉龐,只是,如此年輕,還是不像他的風格。
看著她送步履蹣跚的老婆婆走了一段路,他再度戴上遮住大半張臉的墨鏡,開門下車。
一轉身,唐韻璇蹙眉看著眼前走近自己,身高近兩百公分的陌生男子,他微亂的劉海還有那副大墨鏡讓她看不清楚他的長相,只是,堅毅的鼻梁、薄薄的唇,還有從他身上油然散發的冷意,都讓她想到一個人,一個她最深愛卻也失去的男人。
「請問你是……」
她話還沒說完,男人已經越過她逕自走進診所。
她錯愕的眨眨眼。不會吧,開名車到這山中小鎮來看診,是有什麼難以啟口的隱疾她連忙跟了進去。
這不是他慣看的醫院診間!嚴子毅心想著,雖然窗明幾淨,旁邊的長桌上還放著血壓計、看診器等等,而另一個隔間門楣標明是「掛號拿藥處」,他還真看不出來這是一間診所。
怎麼看,這里比較像是普通家庭的小客廳,或是幼兒園?嚴子毅打量的目光落到用軟墊和塑膠彩色柵欄圍起的一個區塊,當中還放了黃色小鴨、迪士尼人偶等等玩具。
唐韻璇靜靜的站在一旁,感覺他一進來,診所的室溫頓時下降五到十度。
她的一顆心莫名的騷動起來,擁有這項特異功能的人她只認識一個!
而且,這男人的高度、體態都跟「他」好像,可是,「他」討厭穿西裝、打領帶,而眼前的男人卻是一襲手工義大利名牌灰色西裝……她的視線再往上,在這炎炎夏日,男人額間竟然不見半滴汗水,這點跟「他」又像極了,因為「他」天生體質偏冷,皮膚溫度也比正常人低,問題是,「他」已經死了!怎麼可能還出現在她面前。
收回打量周圍的目光,嚴子毅再次將視線定在她身上,卻在那雙澄淨的眼里見到難以形容的哀傷,她是—想到誰了?
深吸口氣,他摘下太陽眼鏡。
唐韻璇整個人呆住,幾乎都忘了呼吸。
幾秒之後,她回過神,快步的沖上前,緊緊的抱住他,緊貼著他的胸膛,感受他的體溫與心跳,晶瑩淚水早已滾落眼眶。
「不是夢吧?不是夢……你是真實的,是真的……」
相較于她的激動,嚴子毅卻沒太多反應,甚至有些不自在,他低頭凝睇她淚光閃動的小臉,心髒的跳動雖然快上好幾下,但原因絕對與她的不同。
他開了口,聲音就像裹了霜似的,低沉而冷漠。「我是真實的,但我不記得你。」
身子一僵,她緩緩的抬頭看他,那雙黑眸冷漠得彷佛看著一個陌生人,她心里一涼,但淚水仍不受控制的一滴滴跌落。「不、不記得?」
他不自在的扯開她仍擁緊他腰間的雙手,「對,忘了在台灣的一切,會來找你,是因為查到一張照片。」他面無表情的拿出口袋里的手機,點出相簿里翻拍的照片,還刻意放大唐亞歷的部分。
像從雲端重重跌落的唐韻璇看了照片一眼,再抬頭看著他漠然的黑色瞳眸,心咚地一沉,一個可怕的事實呈現在面前,她深愛的男人忘了兩人經歷的一切,但知道他們之間有個孩子,所以,他來是為找回記憶?還是爭取孩子的?
「先坐下吧。」她面容蒼白而震驚,整個人都在顫抖,這脆弱的模樣令他有些無措,他一向不善安撫人。
深吸口氣,她心情沉重的走到陳舊但堅固的原木桌椅旁,先為彼此倒了杯開水,並示意他坐下後,她這才在他對面坐下,一雙澄淨明眸泛淚的看著他。
她的心仍是紊亂的,感覺很復雜,有興奮、有錯愕,再加上很多很多的傷心,他們曾經那麼的相愛,而今,竟只能陌生相對。
嚴子毅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再對上她努力壓抑淚水的明眸。她的眼神不難解讀,除了喜悅外,還有更多難言的哀傷,喜的是他還活著,憂的是,他忘了她?
接著是好長一段時間的靜默,彼此都在沉澱心情。
「我好開心你還活著,雖然你忘了我。」
打破沉默的她眼楮閃動著淚光,哽咽的聲音里仍是有喜有悲,握著水杯的手微微顫抖。
「我在台灣生活一段時間的事是這陣子才查出來的,只是我不明白,你似乎沒有很積極的在尋找我。」盡避是在說自己的事,但天生性冷的他依舊一派淡漠。
就好友替他查出的資料,他在台灣待了近一年,在返回日本後,不知何故搭上一艘開往離島的小船,小船遇到風浪翻覆,他幸運獲救,但可能是其間撞到頭,失去部分記憶,但卻是很不尋常的選擇性失憶。
因為,他還記得自己是誰,在日本以及過去的生活、親朋好友,唯獨就這放逐自己的一年全成空白,包括為何在返日後還搭乘離島的小船。
他這句話里有怨嗎?唐韻璇不知道,但她坦承以告—
「那是因為我根本無能為力,一來,是我發現我懷孕了,二來,我連你的一張照片也沒有,三來,我只知道你的名字叫艾力克,雖然我向你的房東要你的個人資料,但他卻告訴我,因為你一次給了一年二十萬的租金,所以他沒多問就租你了。」
說到這里,她忍不住哽咽,當時的絕望與無助是難以形容的。
她再次做一個深呼吸,這才道︰「我依你的特征在日本刊登了尋人啟事,但沒有什麼消息傳回來,直到半年後,報商打電話給我,說有人跟一個很像我找的人搭船出海,結果船翻了,你落海失蹤,」再一次的停頓,只為壓抑回憶當時的沉痛悲傷,「幾個月後,我生了孩子,飛去日本為你招魂海祭。」從此,也只能將一切放在心里。
他不知道這些事,不過如此听來,他只讓她知道艾力克這個名字,這代表他並未將自己的生活背景告知,那他們之間的感情有深濃到共同孕育一個孩子?
他忍不住提出疑問,「你了解我那麼少,連我叫‘嚴子毅’也不知道,你怎麼會?我是指你竟然願意把自己交給我……」
「還替你生孩子,是嗎?」她也覺得荒唐,但愛上就是愛上,沒有道理可言。
「我不認為自己是個能夠和人談感情的男人。」他向她坦承。
她咬著下唇,「這句話你曾跟我說過,但後面還有加上一句,遇上你,我的靈魂才有歸屬。」
「我無法想像。」他蹙眉。若不是她的眼神太堅定,他會以為她在撒謊。
「說的話一樣直接傷人,但我太了解你了,不會太受傷。」她淡淡的笑了,看著他的眼里有著理解。
她全身上下散發著一種渾然天成的溫暖,很難讓人感到厭惡,或許,這也是他對她的話沒有懷疑的主因。
兩人四目相對,一雙帶著壓抑的愛意,另一雙卻是生疏漠然。
驀地,屋外傳來一陣煞車聲,接著,一道台灣國語的腔調響起,「哇哩咧,在這鳥不拉屎的小鎮上,除了偶之外,竟然還有人有這種黑頭車。」
唐韻璇突然倒抽一口氣,還急得彈跳起身,「糟了、糟了!」她完全忘了父親今天要來看他的金孫!
「你在干什麼?」嚴子毅不解的看著她慌亂的神態。簡直像熱鍋上的螞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