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離垂下雙眸,沉吟了許久才說︰「這手法……太粗糙。」
他認識的龍崇軒不是無腦之人,相反的,他十分聰明,然而品香樓之事、棸霜果之毒,一件一件都指向他,這麼明顯的痕跡,他不可能不想辦法抹去,反讓人抓到把柄,這不像他。
經他一提,水未央也察覺到怪異之處,可很快她便又搖首,「不對,就憑棸霜果,龍崇軒就算不是主謀,也定是從犯,除了他,沒有人有辦法拿到棸霜果,只要龍盈月真是中了棸霜果的毒,凶手八九不離十就是他。」
這話燕離無法反駁,因為這也是他想不通之處。
的確,棸霜果是南詔皇族的聖果,三十年才產三顆果實,如此珍貴之物,除了曾是南詔最尊貴的長公主德妃有辦法取得外,還有誰能?
這讓燕離再次陷入沉思,腦袋飛快的轉著。
棸霜花再次結果的時間還要再十年,印象中,龍戰天曾向他說過,龍崇軒十歲那年,南詔皇帝派人送來的不是一顆棸霜果,而是兩顆,其中一顆被兒時貪玩的龍盈月給誤食,那麼,龍崇軒手上應該還有一顆。
只不過,就算所有的矛頭都指向龍崇軒,他仍覺得奇怪。
見他擰著俊眉,水未央忙伸出手,在上頭輕撫著,輕聲問︰「你是否仍不認為這件事是六皇子所為?」
雖說她覺得龍崇軒的嫌疑最大,心里卻和燕離一樣有著疑慮。
她不懂,龍崇軒為何會選擇對龍盈月下毒手,難道就因為她心系燕離,而燕離正好是太子的心月復?還有,他又是怎麼知道那日龍盈月會去找她的碴?又是如何知道她會出現在那處廢棄的冷宮?甚至連燕離那日會私自進宮見她以及為了護她不惜頂罪的事都能猜到?
她心一寒。這些事若真是龍崇軒一手安排,她只能說這個對手,智如妖鬼、心似鐵石,與他敵對,絕不是令人愉快的事。
燕離仍沉吟著,半晌,才頷首,「這事,有些古怪。」偏偏他身陷牢獄,無法親自追查。
見他緊鎖眉心,水未央心一疼,輕聲說︰「若你真覺得不是六皇子,那我們就再查,無論如何,我一定會救你出去,你等我。」
這話令燕離心一暖,看著她堅定的美眸,他揚起一抹笑,啞聲囑咐,「千萬要小心,不管事情會如何,答應我,在見到我之前,保護好你自己。」
她點頭,緊緊的握著他的手,再次強調,「等我。」
「好。」他不舍的松開她,正要讓她趕緊離開,卻听見一陣極細微的吵雜聲,俊眉倏地擰緊,他沉聲說︰「出事了!」
水未央不似他有武功,能听得見極遠的聲音,但他的表情告訴她,事情似乎不小,忙問︰「出了什麼事?」
「有人來了。」他臉色極沉,迅速說道︰「這是個圈套。」
他早該猜到,這里是東離守衛最森嚴的地牢,就是龍戰天,光是打通關節就要不少時間,怎麼可能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就混進來,這事,定有人在背後當推手。
「圈套」水未央話沒未說完,眼前便揚起一片火光,原本就十分明亮的牢獄,頓時被數十支火把照得更是大亮。
人群中走出一人,那人看似三、四十歲,卻頂著一頭半白的發,身穿一襲明黃色長袍,面容俊朗,而他身後,則是臉色十分難看的龍戰天。
水未央尚未反應過來,燕離已拉著她跪下。
「罪臣參見皇上。」
「民女參見皇上。」她忙跟著見禮,接著便一直低垂著螓首,動也不動。
氣氛有些凝重,滿室的沉默,壓得眾人有些喘不過氣,直到一道清朗的男聲傳來,這無形的壓力才驟然解開。
「父皇,這下您可信兒臣了?」
水未央偷偷抬起頭,看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走了過來,他身後跟著長年病弱,導致臉色蒼白的龍鈞林。
「六弟,這事沒有證據,慎言。」龍鈞林拉著那高大的男子,低聲說道。
水未央這才知道那說話的男人就是六皇子龍崇軒,就見他一拂袖,不悅的說︰「那棸霜果與解藥,是皇弟打算送給父皇當五十大壽的賀禮,這事太子知、四哥你也知,沒想到東西還沒送便失竊了,盈月被燕離所害,解藥又在東宮找出,難不成還會有假?四哥,你這般為太子說話,難不成也是太子的同黨?」
龍鈞林有些無奈,「六弟,你別胡說。」
龍崇軒冷哼一聲,「是不是胡說,你心里有數。」
「六弟……」
「夠了!」
皇帝一聲怒喝,令兩人同時噤了聲,現場再次陷入寂靜,過了許久,皇帝才緩緩開口,「戰天,你可還有話要說?」
龍戰天臉色難看,在皇帝問話之時便已跪了下來,沉聲說︰「父皇,兒臣並無做出這等喪盡天良之事,更無栽贓六弟。」
他大意了。他一直防著龍崇軒會有後招,因此派人緊盯著他,半刻也不曾離開,沒想到還是著了他的道。
他知道今夜之舉十分冒險,因此做了萬分的準備,就怕一不小心引起父皇的猜忌,卻沒想到他自以為萬無一失的準備,仍是一個挖好的坑。
就在剛剛,他的暗衛趕來通知他,皇上下令包圍東宮,且在他的寢殿里搜出棸霜果的解藥,暗衛話才落下,御林軍便突然出現,而站在最前頭的,正是他的父皇。
事到如今,他總算明白龍崇軒為何會用棸霜果對皇妹下毒,棸霜果的解藥在東宮被搜出,代表下毒之人極有可能是他這個主人,會用棸霜果下毒,自然是想將此事嫁禍在龍崇軒身上,令父皇質疑,像這樣一個為了皇位不擇手段,連弟妹都能害,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如何能統治一個國家、如何能當個賢君?
龍崇軒!你可真是好手段!
皇帝打從一進來便緊鎖著眉,听完龍戰天的話,又淡聲說道︰「你是要告訴朕,你並沒有對你皇妹下毒?那麼,告訴朕,那日燕離為何會出現在皇宮內?」
能當皇帝,心思、腦袋都不能與常人論之,若單單只在東宮搜出棸霜果的解藥,他不會如此生氣,偏偏盈月出事那日,燕離不僅私闖皇宮,甚至就站在盈月的身旁。
燕離是他的愛將,他親自欽點的文武雙狀元,他的人品、學識、能力,皆超出他的期待,因此當他知道燕離與太子私交甚篤時,也並未做出處置。
太子是他親自選中的儲君,有燕離這麼個能者輔佐,他很放心,因此對那些御史直指太子結黨營私的奏折,一律留中不發,他的態度擺在那兒,時日一久,那些腦子里裝頑石的御史大多都猜到他的態度,不再上奏。
如今,一個是他最疼愛的兒子、一個是他最倚仗的臣子,卻同時做出這般令他心寒盛怒之事,不僅有物證,甚至還當場抓到人犯,要他如何相信太子無辜?
這話令龍戰天無法反駁,下意識看向燕離,卻見他極輕的朝自己搖首。
這情況實在令他掙扎。
他也不願水未央受到牽連,然而他若是說不出燕離私潛入宮的理由,事情就麻煩了,更別提他沒了太子之位會有什麼樣的下場……龍戰天掙扎的模樣令燕離雙拳緊握。他知道皇位對太子有多重要,但說出他為何進宮根本無濟于事,只會害死水未央,自己在朝多年,皇上對他多少會寬容一些,若換作是水未央,一切就難說了。
然而燕離沒想到,最後說出真相的並不是龍戰天,而是他一心想保護的女人。
「是我!」水未央抬起頭,深吸了口氣,才又說道︰「事實上,第一個發現公主中毒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