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母看他一眼,全副精神又回到紀已涼身上。
「這孩子真討人喜歡,你爸媽在哪里?我可不可以去把你討過來陪我這老人家?」
這女孩讓人沒辦法設防,到底夏頡哪來這樣一個可人兒的?
「阿姨不老,我剛剛還以為阿姨是從圖畫里面走出來的仙女咧。」紀已涼眨眨眼,翹起嘴角,天真的嗔道。
方才進門,屋里是黑的,窗簾遮得嚴密,夏頡的媽媽就獨自坐在黑暗里,縴細又瘦弱的身軀帶著憔悴和一種寂寥的蒼白。
她看了很不忍,想到自己的媽媽,靠近後又發現夏母脾氣溫和,一點也不難相處。
能讓這麼寂寞的夏母看起來開心一點點,就算一下下也好,她不介意賣萌。
「好甜的小嘴,不像某個人……」夏母意有所指。
至于被唾棄的那個人,只覺得很冤。
媒人拋過牆也沒這麼勢利啊,媽……
一老一少相見歡,根本是一見鐘情,夏母拉著紀已涼的小手一直沒放,紀已涼干脆把小身板蹭到她身上,逗得夏母笑出了魚尾紋。
這是夏頡頭一次回家被冷落,但他被冷落的很高興。
夏頡沒有見自己的母親這樣笑過,他一直知道母親是孤寂的。
他不在的日子,她會捏陶,會種花,但是更多的時候,她總是一臉神往的望著窗外無垠的天空。
他知道她在思念那個人。
那個人,他所謂的父親。
一種朦朧無法言語的感覺涌上心頭。
這麼多年了,他還是說不清自己對那個人是恨多一點,還是愛多一點。
從他有記憶起,他就和母親住在這間屋里。
屋是父親買的,生活費是父親給的,他和母親的生活一直不虞匱乏。
但是精神上,那個父親不許他們母子越雷池一步,這一步是「夏立杰的家庭」,那個有著他正妻和兒女的家庭。
案親不曾主動來見母親,也不曾主動表示要見他這個兒子,他們所有的一切都是透過律師而來。
他沒有辦法去問母親,為什麼要愛上這樣的男人?為什麼要守著一份沒有希望的感情?不能問、不敢問,一問,母親就會淚流成河。
十歲那年,那個他必須稱作父親的人想到他了,一通電話,他被帶到了那個不曾踏足的家里,經過幾番測試,說要把他培植成左臂右膀,他沒有選擇的離開,母親失去了生活重心,是的,他一直知道,自己是母親活著的生活重心。
他曾經問過母親,只要她不願意,他可以不要回那個人的身邊,他也不屑繼承對方的任何事業。
母親卻搖搖頭,露出一種他一輩子都無法理解的哀傷笑容,要他好好在另外那個家庭待下去,好好學習,然後發揮自己的才能。
那些模糊到他已經記不起來的學習過程,那些加班加班再加班,一天只有幾個小時睡眠掙扎往上爬的過程,母與子,只能在同一座城市的星空下遙遙相望的無奈,刻鏤成今日的他。
這些年,他美其名是連鎖百貨購物中心的總裁了,也試著很努力抽空回來看她,可是,他心里知道,這些遠遠不夠。
他永遠沒有辦法代替那個人在母親心中的地位。
第6章(1)
夏頡拿起掛在門邊把手的圍裙。「我去煮飯。」
「阿頡的菜煮得很好吃喔。」當媽的不吝嗇推銷自己兒子的好手藝。
「尤其是咖哩。」紀已涼道。
「這我好像沒吃過……你是說他下廚弄飯菜給你吃?」
「嗯啊,我前幾天生病,胃口不好,夏頡……哥哥為了哄我吃飯,特別弄的啦。」叫哥哥,好別扭。
「想不到我們家夏頡會討女孩子歡心了呢?我以為他只肯為我這老太婆下廚,沒有一個女孩能打動他的心,不過你怎麼病了?難怪小臉蛋看起來還有點沒元氣呢。」微微的驚訝在夏母臉上閃過,兒子居然轉性了,是因為她手里握著、懷里抱著的這女孩子嗎?
「才不是,他一直嘮叨我很難養、龜毛又機車,每次我不吃藥就威脅要把我扔回街上去,您看他有多壞。」她靠近了夏母一點,軟馥的身軀不停的磨來蹭去。
夏母笑彎了腰,「嘮叨唆,你這樣說會讓夏母以為你說的是別人家的孩子,不是我們家阿頡。」
自己的兒子怎麼會不清楚他是什麼個性,小時候的他開朗快樂,眼楮里經常藏著無數星星對她笑,卻因為一直躲在悲傷里的她,樂觀熱情的他逐漸也變成了冷冰冰的成人,就算她後來發現了,他卻已經回不去了。
紀已涼吐吐舌頭,「阿姨,我建議我們兩個聯手把他壓倒,把他剝開看看他是不是外星人來蒙混成您的兒子,好不好?」
夏母怔了下,低落的情緒一下不見了。「哇,阿頡,你看看這個孩子說的是什麼?怎麼會那麼可愛?」
「要我說,她是孫猴子翻天,媽,你這是助紂為虐。」夏頡的聲音從廚房傳出來,兼磨刀霍霍的聲響。
「他在吃醋欸。」夏母伸手捋捋紀已涼耳邊滑落的散發。「這孩子比較有人味。」
夏頡在廚房里听見,只能無言望著八分滿冰箱。
這房子里很久沒有那麼多聲音了,原來只要多了一個人,好像整個房子都活了起來。
也不對,多出來的那個人還必須是那個小可愛才有辦法……
他一心好幾用的搬弄食材,也把母親吃剩的菜一起拿出來。
「夏頡夏頡,今天吃咖哩好嗎?」紀已涼掀開拼布簾子,很干脆的走進來。
「我正在看冰箱里有沒有材料。」
她跑到冰箱前,鑽過他胳臂,審視冰箱里的東西。
冰箱的燈光籠罩著兩個人,夏頡一只手握著門把,眼楮看著的卻是紀已涼的頸子和優美的輪廓,眼里有種莫名的東西在閃動。
夏母跟著進來,沒想到會看見這樣的景象。
「冰箱好涼快。」紀已涼毫無所覺的說。
「你別來亂。」
「哪有,我是來幫忙的,分點事情給我做啦。」她彎下腰,想看看冰箱里有什麼東西。
「你這不知死活的東西,冰箱這麼冷,你不知道自己的感冒才好一點嗎?回去要是又發燒了,換我剝你的皮!」他很干脆的把擋住他視線的障礙物拎開,不理在那里跳腳的她。
「夏頡夏頡……」
餅了半晌,他從冰箱拿了一瓶橙汁,塞進她手中。
「退冰十分鐘以後才可以喝。」
夏母看著流理台上的咖哩材料,沒想到自家個性冷淡的兒子,竟會這麼听一個孩子的話,還會拿飲料哄女孩子。
好吧,雖然這女孩跟她認知的那種女孩年齡上有段差距,但,兒子肯帶回來,還對人家這麼體貼,不會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吧?
她上前把紀已涼帶開。
「你看我們家阿頡怎樣?不是夏母老王賣瓜,他真的是個好孩子,雖然年紀跟你比起來有點大,五年計劃應該是可以的吧?」
紀已涼一口橙汁剛入口,差點噴出來。
「媽,你在說什麼?已涼只是個孩子。」夏頡听聞,菜刀抖了抖差點把指頭卸下來。
夏母才不管要暴走的兒子,摟著紀已涼的小肩膀,朝著她眨眼。
「你考慮、考慮,我帶你去看有趣的東西,我有很多阿頡小時候的照片喔,很多很多喔。」
「哦。」她傻傻的回應,她想看。
「這是什麼?」
要上樓的時候,紀已涼發現樓梯下面柱子有好幾道鉛筆痕跡,上面隨著年齡不同,有不同的數字,還有快要模糊了的字。
她湊近看。
那一劃劃,從滿月開始,往上寫著一歲生日,九月二十九,再往上,是小頡六歲又二個月的身高,再往上一點,是小頡七歲又一個月入小學當天的身高……到了十歲,空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