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
「你住哪?沒有監護人了嗎?」
她的表情痛苦隱忍,又一副倔強到死也不要人家同情的模樣,听在他耳里、看在眼里,只覺得她其實是一只被丟棄的小動物。
他的心一擰,流過了什麼。
「我都幾歲了,需要什麼監護人?我還巴不得沒人管,不用人照顧,想去哪就去哪,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睡到幾點都沒人念,自由得很。」
他能不能不要那麼唆?她又不是他的孩子,打破砂鍋還問到底呢。
「最後一個問題。」
家里沒大人……可是她這樣一個人在街上亂晃,也不是辦法。
「你真的很唆欸,大叔。」
「我沒那麼老,不準叫我大叔,下次再不听話,我把你的耳朵擰下來。」剛剛軟了的心腸當作自作多情,這小家伙根本不值得同情。
「誰叫你一直叫我小表小表的,我有名有姓!」
「你叫什麼?」
「紀已涼,已經的已,天涼的涼。」
「好,紀已涼,你哪來的錢?」
「你知道我有錢?你翻我的背包?」她警覺起來,已經半搭上的眼皮整個瞠開來了。
「你還敢說!」他彈了下她的額頭,還滿用力的。「你不知道財不露白?那天你在咖啡店付帳的時候,一整個背包的錢就那樣攤在陽光下,誰看了不會眼紅?真是笨到教人生氣。」
又捱罵了,她這輩子的紀錄都破在這男人身上。她模著被彈的額頭,小臉閃過一絲晦澀。
他是她的冤親債主嗎?
「那是我逃亡的經費……」
「嗯?再說一遍。」他目光轉為精爍。
「我是說那些錢,是我爸媽留給我的遺產。」她急轉彎,面不改色的扯謊。「我不相信銀行,也不相信那些親戚,要不帶著走,早就被瓜分得干干淨淨,哪有我的分?」
「要把錢收好,別帶著到處亂跑知道嗎?」他蹙眉,她對社會環境偏激的不信任,這個孩子舉止行為早熟也就算了,現在多的是這種小大人的小表,但是她又身懷鉅款,根本是危險的、移動的不定時炸彈。
「錢帶在身上,要花比較方便。」
對她來說,沒有固定落腳處,也不敢有落腳處的她,被那些混蛋逼得只能以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活下去,他以為她願意嗎?
第3章(1)
「我不喜歡小表。」夏頡忽然說。
紀已涼沒好氣的回嘴,「我也討厭自以為是的男人。」
「難得我們兩人的意見有一致的時候。」他調侃。
「我是實話實說。」他都不知道什麼叫轉彎了,她一個心里受創的「小孩」何必去顧慮大人的感受。「也許……你比較想听的是‘對不起,我在這里傷害了你的耳朵眼楮’、‘我罪該萬死’之類的肥皂台詞?」
「你……」他的臉不只黑了一半,想打她一頓的心都有了。
他講一句、她應一句也就算了……等等,這是幼幼班的吵架版本嗎?
他凜然醒悟。
他一個大人,竟然跟一個孩子針鋒相對個沒完,而且他們的對話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就是「幼稚」,毫無建設性可言。
好像自從遇見她,他的心靈年紀也跟著退化了,慘的是一退八千里遠,幾乎撤退到山海關去了。
半晌。
「你這里有醫藥箱嗎?你的臉和指節一直在流血欸。」她說。
唇角的滲血是止住了,他還真能忍痛,進門到現在只顧著管她。
「不用你管。」夏頡很大爺的用指頭一揮,「你臭死了,去洗澡。」
他必須好好想想要把她安置到哪里去,然而把所有的兒福社會機構想了一遍,感覺上都沒有適合她的,他為什麼會給自己找了這麼一個麻煩?
她還想說什麼,卻被他打斷。
「叫你去就去,這不是選擇題。」
「我是想告訴你,我沒有換洗的衣服,你的可以借我嗎?」看著身上皺巴巴又汗臭、已經好幾天沒換的衣服,她飛快跳下沙發。
他看起來是個愛干淨的人,自己都賴在他一塵不染的沙發上半天了,他居然忍得住。
「你也只能暫時先穿我的了。」
紀已涼聳聳肩,進浴室去了。
她衣服月兌到一半,外面傳來夏頡的聲音,「你到底幾歲了?」他手里握著話筒,正準備叫百貨部門的人送衣服過來。
他實在不會看人,她完全攪混了他對小表的認知。
「你不知道小姐的年齡不可以隨便問嗎?」
他瞪眼,好一下才發現自己瞪的是浴室的霧面玻璃。
「你要是想光溜溜的出門我不介意。」
「不是說衣服要借我,現在又叫我光溜溜出門……奸險小人,我二十九啦。」
「大概十二、三歲左右。」他頭痛的對著話筒隨便掰了個年紀,另外又吩咐了幾句,才掛上電話。
沒多久,浴室傳出嘩啦啦的水聲。
「我把換洗衣服放在門外,你等一下自己拿去換。」他進房間把自己年輕時穿的衣服、短褲找出來。
水聲停了下。「知道了……謝謝。」
趁這時間,他找出家中的醫藥箱,簡單的把自己整理了下,優碘擦在傷處痛得他齜牙咧嘴,心里把那兩個混蛋咒了一遍。
紀已涼這一進一出的澡洗了將近四十分鐘,她舒舒服服的泡了個久違的澡,連指甲縫都刷得干干淨淨,這才覺得整個人都活了過來,打開門縫,果然看見整齊疊在地上的衣物。
她迅速伸出手來把東西拿到手上,又關上門。
等她穿戴整齊出來,夏頡已經處理過自己的傷口,這才有空去看手機里十幾通的未接電話。
午休時間早就過了,去吃飯的Boss卻一去不回來,連通知會的電話也沒有,手機里都是胡恩威的奪命連環Call.
夏頡傍這位特助回電,告訴他自己下午不進公司了,所有的事讓他看著辦,要不就都往後挪,等他回去再處理。
「……還有,明天在花蓮百來飯店舉行關系企業聯誼會,請陳總經理代替我出席。」
放下電話,樓下管理員打了通室內電話進來,說有人送東西過來給他。
他吩咐讓人直接上來。
稍後門鈴響,他開門,是百貨部門的副理親自帶著下面的人送東西過來。
「就擺著吧,麻煩你了。」
「能替夏先生服務是我們的榮幸。」副理不愧是受過高素質訓練的人,眼觀鼻、鼻觀心,看見夏頡鼻青臉腫的俊臉有一瞬間的錯愕,之後很快恢復正常,遣人放下十幾個紙袋,什麼都沒多問就走了。
「呃?你在那里做什麼?」關上門,夏頡看見已經從浴室出來,卻沒到客廳來,站在浴室牆角的紀已涼。
「替你做人咩。」她振振有詞。
「憑你這副德行,就算躺在我床上被整個公司的人都撞見,也不會有人能說什麼。」這小表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若金屋藏嬌要藏的是這個「嬌」,媒體的焦點也不會在這個小不點,是能生出她來的那個「媽」吧。
撇開這些五四三的想法,他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實在過大,衣服褲子都折了好幾折,濕潤的軟發貼在頸際,樣子可愛純真的叫夏頡暫時忘記她是一個很難搞的小孩。
「自己把頭發擦一擦,感冒了我不負責。」隨手撿了條毛巾丟給她,他什麼時候成了老媽子的啊?
紀已涼乖乖的擦拭頭發。
「這些是什麼?」她努了努嘴,看著桌上還有沙發上一字排開的紙袋,數過去足足有十幾袋,標簽出自一家十分有名百貨公司的專櫃。
「衣服,給你的。」
好大的手筆。她瞄他一眼,毛巾就這樣留在頭上,接著動手去把紙袋里的紙盒子都拿出來,再把一套套衣服攤出來後,她的臉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