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剃胡子這件事異常勤勞,他始終維持著臉面的整潔。
在沒有旁人的幫助下,要把胡子刮干淨不是件簡單的事,他那頭盔雖然閃亮,人臉映在上頭還是有些模糊不清。
凱下了床,抓起床單包住身體,走到他面前,握住了他拿刀的手。
他看著她,把刀子給了她。
她抓握著那把匕首,仰望著眼前這個男人,替他刮胡修面。
波恩垂眼看著她替他修臉,只覺心口莫名的暖。
像是怕弄痛了他,她動作小心謹慎,每刮一刀,都不忘把匕首放到水里清洗。她一小刀一小刀的處理,比他平常仔細多了。
被她這樣撫模擺弄的感覺很好、很舒服。
早晨的陽光迤邐進窗,微涼的風悄悄溜了進來,讓她的發微揚。
他可以嗅聞到她身上的味道,看見她碧綠的眼眸映著他的臉,她的小手輕觸著他的下巴。然後她示意他抬頭,他順從的昂首,感覺她輕柔的為他刮去蔓延到下巴頸上的毛發。
水盆里的水,反射倒映在上方木梁,水光隨著她清洗匕首的動作,不時晃蕩。
他幾乎想不起來,上一回這樣度過如此平靜的早晨,是在何時何地。
然後,她停下了動作,他垂眼,看見她最後一次清理匕首,走到已熄的火塘邊,抓起銅壺,將溫熱的水,倒進另一個干淨的水盆里,然後將布巾浸濕、擰吧。
她走回他身前,為他擦臉。
溫熱的毛巾上臉,暖的卻是心。
這些,其實是侍從的工作,不是她的;但他的侍從,或者該說西蒙的侍從早就病死了。
之前他不曾要求,她也不曾做過。
每天一睜眼,他要做的事總是山一般的多,她也不遑多讓,兩人總是匆匆穿衣下床,各有事忙,他不記得有像這樣的早上。
他不知她為何會上前主動要求幫忙,但他喜歡這樣,喜歡她如此理所當然的為他,喜歡這樣一個平靜的早晨。
不自禁的,他抬手輕撫她的臉,將她額前那一綹垂落白發,掠到她耳後。
她愣了一下,眼微揚,瞧著他。
他低頭親吻她,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啞聲開口。
「早。」
她綠眸氤氳,小臉微紅,揚起了嘴角。
「早。」
金色的朝陽在遠方升起,將一室照亮,窗外城樓下的廣場,傳來人們活動的聲音,廚房炊煙冉冉而上,風吹得塔樓上的旌旗飄蕩。
忙碌的一天再臨,但這是個美好的開始。
她的存在,讓他的世界變得更美好。
第5章(1)
濕熱的夏季,在忙碌中飛逝。
她帶著蘇菲亞與麗莎她們再一次將瘟疫控制了下來,他和男人們則收成了包心菜和第二批豆子,還有一些又瘦又小但勉強可以吃的蘿卜。
賽巴斯汀和他之前各自帶回來的牲畜開始長大,小雞變成了母雞開始下蛋,羊兒們也大到可以開始產女乃,滿地跑的小豬仔和羊只每天都會被年紀小的孩子們帶到森林里放養再趕回來。
餐桌上加了羊女乃的燕麥終于有了滋味,而不是淡得嘗不出女乃味,炒蛋更是人人熱愛的美食,而不是只給孩子獨享的佳肴;之前只有她那只母雞會生蛋,產下的蛋她都打在給孩子的燕麥粥里。
因為人手變多,波恩不再需要天天到田里幫忙耕種除草,開始在廣場上訓練士兵;她注意到,他把男人們分成兩批,只要還想留在城堡里,無論農奴與士兵都得輪流下田與守城,若輪到留守在城里,就得練武。
波恩教導像安德生那樣半大不小的少年,賽巴斯汀則負責訓練成人。
兩個男人將手下的人逼得很緊,連才剛滿十二歲的卡恩都得參加練習,學習棍棒與刀劍、拉弓和射箭。
她對那位隊長仍有所畏懼,但那家伙確實有一身好武藝,他甚至能以一敵三,將另外三個男人輕松打倒在地。
她不喜歡棍棒和刀劍交擊的聲音,那總讓她神經緊張,雖然她曾覺得沒必要把那些半大不小的孩子都拉去訓練棍棒,但她能夠了解他的憂慮。
她听過他和那位隊長在吃飯時討論附近那些惡鄰的事跡。
似乎每年入秋收獲時,那些窮凶極惡的氏族就會來搶糧食,去年天氣太糟,他們收成很差,收下來的麥子與燕麥都儲存到城堡里,這座騎士城堡建造得很扎實,只要把城門一關,就不會有太多損失,但守城還是需要士兵,有許多士兵去年冬天病死了,除了耕種的人手,他們也需要更多的兵,好應付隨著收獲而來行搶的惡鄰。
今年為了避免收成太差,波恩擴大了耕種的土地,雖然來借麥種的人還是太少,沒有足夠的人手去耕種更多,可他們都認為,燕麥收成還不錯的消息遲早會傳出去,他們即將開始為黑麥播種,若收成後囤到城堡里的谷倉,當然就不需要擔心,可若有人在麥子成熟,他們卻還沒來得及收割時來搶或偷,就需要士兵去看守麥田。
他們需要兵,能抗敵的兵。
至少守在城上的士兵,已經是真人,不再是他要安東尼做的稻草人了。
所以她閉上嘴,不對這件事發表意見。
不過,即便她光是听到那些打斗的聲音都覺得頭皮發麻,那些男孩們卻對這件事非常熱衷。
他們崇拜那兩個男人。
波恩和賽巴斯汀從未在人們面前對打過,她听過男孩們偷偷爭論誰比較厲害,有些人覺得隊長武藝比較高強,其他的認為領主比較厲害。
看著那兩個一樣高壯的男人,她忍不住在心里投波恩一票。
像是察覺到她的視線,那男人在這時轉頭昂首,朝她看來,看見經過廣場旁,佇足觀看的她,他的黑眸在瞬間亮了起來。
不知怎,驀然想起夜里的激情,她感覺到臉微紅,身體莫名熱了起來,連忙匆匆拉回視線,轉身離開,卻清楚意識到他的視線仍追著她,有那麼一會兒,她還以為他會丟下那些人跟上來。
幸好他沒有,她害怕無論他想做什麼,她都會在大白天就任他為所欲為。
她沒有辦法抗拒那個男人。
那天夜里,她意外看見的記憶碎片,不斷困擾著她,他只在她面前才出現的柔情和脆弱,更緊緊抓住了她的心。
但她不敢問,不敢問他那些過去,害怕自己的能力會嚇到他,讓他對她避之唯恐不及。
凱轉過主城樓,走到後院的藥草圃查看那些藥草的情況。
前些日子,她把之前從森林里帶來的藥草都種了進去,雖然今年的雨水仍有些過多,但它們勉強存活了下來。
她蹲在藥草圃里拔除雜草,摘掉迷迭香和薄荷的女敕芽和過多的枝干,讓它們能生長得更好。如果可以,她也想這樣輕易的摘掉他那些痛苦的回憶,可惜那也不是她能做到的事。
她把那些摘下的女敕芽與枝干放到籃子里,準備拿到廚房煮成茶水,廣場里的男人們已結束了對練,各自去做各自的事,她沒看見波恩,卻看見賽巴斯汀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是蘇菲亞。
蘇菲亞抱著一疊干淨的布巾,走到主城樓後方的公共浴場,那隊長剛開始只是看著。
半晌後,他尾隨在那女孩身後。
凱見狀,心頭一跳。
離天黑的時間還早,沒人會在這時去那公共浴場。
浴場的門朝著後院,曬衣架上的床單遮掩了她的身影,她知道那隊長沒看到她;除了她,也沒有人注意到蘇菲亞比賽巴斯汀先進了浴場,看著那消失在門後的男人,凱遲疑了一下,她不想惹麻煩,也不想再和那隊長起沖突,可是……
也許是她想多了,但那個男人看蘇菲亞的眼神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