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場的人如此多,早已不只是原先住在城堡里那些人而已,不管他如何處理,一定會有人把話傳出去,如果他不懲罰他們,人們會以為可以偷盜他的糧食,如果他懲罰了,這幾個孩子絕對撐不過去。
凱的心,提到了喉嚨,才要上前,卻听到那始終沉默的少年,抬起頭來,看著波恩,臉色蒼白的道。
「大人,是我逼他們幫我的,你要打,打我就好!三十棍都打我就好!」
波恩瞪著他,那少年沒有閃避。
波恩朝一旁的賽巴斯汀伸出手,「棍子。」
懊死!她知道波恩必須懲處這些孩子,但這和謀殺沒兩樣了!
第3章(2)
「大人——」
她的叫喚,吸引了他和所有人的注意。
凱握緊拳頭,快步上前,來到他身邊。
他擰起了眉,不悅的看著她,手里握著賽巴斯汀遞給他的棍子。
她知道每個人都在看,她的眼角余光看到那位隊長對她皺眉,看見跪在地上的孩子瑟縮顫抖。
她在他面前屈膝,行了個正式的禮,然後看著他,開口道︰「大人,我需要人手,把這孩子打死,並不能改變什麼,與其如此耗費大人你的力氣,我相信如果你把他們交給我處置,讓他們為塔樓病房里的患者清理穢物,會是更洽當的處罰。」
他眼微眯,緊繃下顎,低頭傾身,壓低了音量。
「我的夫人,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我的大人,我只是給你另一個建議,我相信賽巴斯汀隊長對處理小偷很有經驗,但也許你可以考慮一下——」
他緊抿著唇,將頭俯得更低,冷聲開口︰「讓開。」
她心頭狂奔、冷汗微冒,只能悄聲匆匆道︰「波恩,你不需要用恐怖統治這座城堡。」
他鼻翼歙張,剎那間,黑陣變得無比闇黑,然後他張開嘴,揚聲。
「讓開。」
那是一句命令,一句不能違抗的命令。
他揚高了聲,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听見這句不容質疑的命令。
凱一顫,清楚在他眼里看見突然而起的怒火,那被她點燃的火氣。
看著眼前額冒青筋的男人,忽然間,她領悟到,他本來其實很冷靜,還算冷靜,或許根本沒有打算真的打死那孩子,是她把他惹火的,不知說了什麼,惹火了他。
她不該也不能在公開場合違抗他。
即便他說過不會打她,但如果她違抗了他,只是逼他處罰她,就像他不得不處罰那偷竊的孩子一樣。
這突如其來的領悟,讓她心頭狂奔,喉嚨緊縮。
或許她該做的,是信任他?
但若是他真的殺了那個孩子怎麼辦?
如果他將那被貧窮、疾病與饑餓,逼得去偷竊的孩子毆打致死,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辦法站在他身邊,坐在他身旁,和他睡在同一張床上。
他嚴酷冷硬的臉龐因為強忍的怒火而微抽,黑瞳炯炯的瞪視著她。
拜托你,別這麼做。
她想開口求他,可當她看著他的眼,知道她不能這麼做,她不能在如此多人的面前違抗他,不能這樣要求他。
此時此刻,除了讓開,除了懷抱那丁點的希望,她沒有別的選擇。
凱看著眼前的男人,只能在身前緊緊交握著雙手,然後深吸口氣,往旁退開。
他木然的握著那可怕的長棍,走過她身邊,她不由自主的屏住了氣息,轉身看著他,和那名少年。
「趴下。」
冷酷的聲音,從他嘴里冒了出來。
少年微顫,但順從的趴在地上。
她看著那個男人走到那瘦弱又害怕的少年身邊,高舉長棍,狠狠揮下——
乓!乓!乓——
他揍了那孩子,扎扎實實的將那孩子的打得皮開肉綻。
每一棍擊打的聲音,都異常的大聲和可怕,教在場所有人听得心驚肉跳,另外兩個小兄妹更是緊抱在一起,哭得淚流滿面,卻不敢上前阻止。
他每揍那孩子一下,她就忍不住瑟縮一下。
那少年死命咬牙忍痛,但到了第三下,那孩子開始哀號痛哭出聲,他沒有因此停手。
乓!乓!乓——
痛揍和哭嚎的聲音,交互在冰冷的石牆與建築間回蕩。
因為太過用力,他手上的棍子都裂了開來,斷裂的小木片因此彈飛出去。他高高舉起裂開的長棍,狠狠的再下一棍,每一棍都教她瑟縮,讓她的臉色都因此變得更加蒼白,雙手絞握得更緊,反胃的感覺數次涌上喉頭。
乓!乓!乓!乓——
他一棍一棍的打,打得她心頭扭絞著,但那男人從頭到尾,都沒有看她一眼。
她無法理解他怎能如此殘酷,就在她以為自己要吐出來的時候,他停了。
在那恐怖的擊打聲中,她真的以為他會打完那三十下,直到那孩子被活活打死,但在第十棍打完時,他停了下來。
「這是你偷東西的懲罰。」
他冷酷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回蕩在內庭廣場,傳入每個圍觀但沉默的大人小孩耳里。
她看著他低頭看著那趴在地上,眼淚鼻涕流得滿臉,虛弱得喘不過氣來的孩子,再看向旁邊那兩個嚇得臉色發白、滿臉是淚的小兄妹說。
「至于你們,從今天開始,得留下來幫忙清糞。」
說著,他轉身朝她走來,面無表情的告知她。
「現在,他們是你的了。」
她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沒有等她反應,只是抓著那裂掉的長棍,轉身離開了她。
那孩子趴在地上,雖然虛弱、奄奄一息,鮮血還染紅了他的臀部,但他仍在嗚咽,依然活著。
一時間,有些暈眩,她喘了一口氣,然後才發現自己方才始終屏著氣息,沒在呼吸。
她深深再吸一口氣,這才快步上前,在那孩子身邊蹲下。
他在她眼里,看見熟悉的恐怖、畏懼。
她的臉白得像雪,他能看見她的瑟縮,能看見她眼里透出的驚恐畏怖,像是在看著一個披著人皮的怪物。
那眼神,讓他莫名惱怒。
波恩不爽的抹去腦海里那女人震驚的模樣,將那根長棍放到桌上,垂眼看著擺在大廳長桌上的地圖。
那是史瓦茲的領地,史瓦茲爵爺所有的領地。
從東到西,從北到南,在那之外,還有包圍著這塊土地的其他家族,那些對這塊土地垂涎已久、虎視耽耽的鄰居。
他痛揍了那個孩子,他不得不。
他有他必須做的事,有些規矩是不能被破壞的,人們必須遵守,不能違抗。
如果她無法接受,那是她的問題。
他木然的在椅子上坐下。
賽巴斯汀和邁克爾走了進來,兩人沒多說什麼,只是回到位子上,繼續和他討論那些討人厭的鄰居,還有接下來需要開墾播種的土地。
然後,天黑了。
女僕們開始送上餐點,那個女人不見人影。
有那麼一陣子,他以為她不會出現,怒氣和煩躁開始在胸中累積堆疊。
他不想處罰她,他承諾過不會打她,不會當眾給她難看,但如果她試圖違抗他、挑戰他的權威,他還是會做他必須做的事。
然後,她出現了,在他身邊坐下。
整個晚上,她都安靜而恭順,表現得很正常、平靜。
那異樣的平靜,反而更加困擾他,讓煩躁又起。
她吃著碗里的燕麥,喝著杯里的水,一臉的面無表情,沒有對男人們的吵鬧喧嘩皺眉,也不曾多看那些男人骯髒的手腳一眼。
他知道她對士兵們的衛生習慣一直很不以為然,他應該要命令他們把身體維持清潔與干淨,他應該要叫這些人在吃飯時有點禮貌與秩序。
但他應該要做的事,已經他媽的多了!
她一湯匙一湯匙的把食物送進嘴里,維持著規律而單調的動作,他懷疑她知道自己吃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