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她才開始收拾他昨晚用完的餐盤。
他想起昨晚那個問題,于是強迫自己起身,掀開被子下了床,從一旁的小幾上,拿來羊毛長衫套上,這才朝她走去。
她手中收拾的動作沒有停下來,但他能感覺到她的緊張。
也許他應該要先說點別的什麼,可他向來不擅長和人交際,所以到頭來,他只能開口直接道。
「我需要那些豆子。」
她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抬眼呆看著他︰「什麼?」
「昨天晚上湯里的豆子。」他抬手耙著腦袋上蓬亂的發,道︰「你有多少?」
「兩麻袋。」她說著,然後反應過來,問︰「你想拿來種?」
他點頭,「我不知道你有豆子,上個月,我派了人去南邊買豆子和麥種,但我的人還沒回來。」
「我忘了它們是種子。」她訝然的說,然後指著窗外其中一座塔樓道︰「豆子都在那座塔樓里,啊,糟糕——」
她說著,轉身從窗口探出去,朝那已經冒出炊煙的廚房,揚聲喊著。
「蘇菲亞!蘇菲亞|」
她試圖叫喚那暫代廚娘職務的女僕,但聲音卻傳不到樓下廚房那兒,她叫了兩次,女僕沒听到,她干脆回身,匆匆忙忙的拎著裙子轉身跑了出去。
沒想到那女人就這樣丟下他,波恩有些傻眼,搞不清楚怎麼回事,不自覺大步跟上,在樓梯口追上了她。
幸好他有跟上,因為她跑得太急,差點摔了下去,他連忙抓住了她。
「怎麼回事?你急什麼?」
凱有些驚魂未定的壓著心口,但仍快速的開口道︰「廚房里有一鍋豆子泡了水,我讓蘇菲亞早上煮了給大伙兒吃——」
她話沒說完,他已經反應過來,松開了她,三步兩並的飛快往樓下跑去,直奔蔚房。
當他穿過庭院,來到獨立在外的廚房時,已經看見炊煙裊裊,他匆匆推開門,蹲在地上替火爐添加柴薪的蘇菲亞被他嚇了一跳。
「大人?」
「豆子呢?」
蘇菲亞呆看著他,「什麼?」
「豆子!泡了水的豆子在哪?」
因為他凶惡的表情,蘇菲亞忙指向火塘上的大鍋,「在那兒。」
他聞言,想也沒想,一個箭步上前,伸手就把那大鍋從火塘上扛了下來。蘇菲亞見狀驚呼一聲,凱在這時跟著跑了進來,慌張的問︰「她把豆子煮了嗎?」
「才剛上火塘。」他說︰「鍋子是溫的。」
凱聞言,忙從門邊讓開,指著外頭冰冷的石磚,道︰「快倒外面地上!」
他兩個大步來到門外,迅速把那鍋豆子倒了一地,他豆子才落地,那女人已經端來一盆冷水,嘩沙一聲,潑在它們身上。
冰冷的石磚因為冷熱交錯,散發出氤氳的熱氣,兩人氣喘吁吁的看著滿地冒煙的豆子,旁邊女僕則傻眼的看著他倆。
凱喘了兩口氣,回身再去水缸里舀水,然後蹲在地上,把那些微溫的豆子全撿回裝了冷水的水盆里。
被泡脹的豆子看起來十分飽滿,但尚未發芽。
她把水盆放在地上,雙手並用的撿沒幾顆,就看見他也蹲了下來,跟著她一起撿那些豆子。
「你覺得它們熟了嗎?」他問。
「不知道。」她微喘著說︰「可以再泡幾天試試看,看它會不會發芽。」
「也許我們應該干脆把它吃了。」他說︰「泡過熱水它可能會爛掉。」
她瞧了他一眼,道︰「或者我們應該賭它一把,如果它發芽了,可以收成好幾倍的量。」
他抬起眼看著她,然後低頭繼續和她一起撿拾那些微溫的小豆子。
等到兩人把豆子撿好之後,才發現內庭里,每個經過的人都停下了腳步,一臉驚愕的看著他們。
懊死!
他暗咒一聲,輕咳一聲,把手上那盆豆子交給——
他才要交給蘇菲亞,身旁的女人就朝路易叫喚,道︰「路易,你過來。」路易遲疑了一下,走了過來。
「看好這豆子。」她交代著,不著痕跡的解釋說︰「如果它發芽了,就拿給大人,我們就能種植它們好收成更多。」
波恩看了她一眼,她交握著雙手,回看著他。他沒有多說什麼,只如她所願,把那盆豆子交給路易,那管馬廄的男孩緊張的接過豆子,轉身走開了。
「蘇菲亞,抱歉嚇了你一跳,但大人想到我們可以把這些豆子拿去種,你到塔樓和安東尼領些包心菜和洋蔥,改煮點蔬菜燕麥粥給大家吃吧。」
「是的,夫人。」
「夏綠蒂,燒一壺水送到大人房間,給大人洗臉。」
「好的,夫人。」
支開了那兩名女僕,她轉向另一個少年,「安德生,我們需要把所有的豆子泡水,讓它們發芽,你可以找米歇爾一起去和安東尼拿豆子嗎?」
「沒問題,夫人。」
說著,那少年也走開了。
她見狀,抬眼環顧四周,其他剩下的僕人,瞬間別開視線,掃地的掃地,打水的打水,紛紛繼續做著他們原來在做的事。
他有些愕然的看著瞬間被她清空的內庭,不知為何,只覺有些好笑。
她松了口氣,這才回頭看他的臉說。
「大人,如果你不想著涼,我相信你需要回房穿件褲子。」
他聞言一愣,匆匆低頭,這才發現他只穿了羊毛衫,赤果著他的雙腿,完全忘了穿他的褲子,若不是那件羊毛衫夠長,他雄偉的小弟弟就要出來見人了。
「該死,」想到方才全程他都光著兩條腿,他忍不住低聲咒罵著︰「你讓我看起來像個瘋子。」
「你讓我看起來像個女巫。」她眼也不眨的看著他,沒好氣的說︰「而且你沒穿褲子不是我的錯,那又不是我月兌掉的。」
說完,她揚著她小巧的下巴,轉身走回主城樓。
他愣看著那女人挺得筆直的背影,下一瞬,笑了出來。
「米歇爾是誰?」
她愣看著他,懷疑他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但那剛洗完臉,正拿布巾擦臉的男人,看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然後她才想起來,一般貴族其實很少會記得僕人的名字,而他在這城堡里,又收留了太多新來的孩子。
「米歇爾是你前任執事的兒子。」
他愣了一下,想了起來,「紅頭發的那個?」
「紅頭發的那個。」她點頭。
他把布巾放下,繼續穿戴厚布做的軟鎧甲,忍不住再問。
「剛剛在院子里,你為什麼要我把豆子交給路易?」
她跪在火塘邊,一邊清掃煤灰,一邊道︰「路易家里以前是種田的,讓他顧著比較保險,他會知道該如何照顧芽苗,不讓它們霉掉。」
他套上鎖子甲,發現她竟比他還了解城堡里的人。
「你怎麼知道這些?」
「我有嘴,我會問。」她抬起頭來,瞧著他,道︰「而且那些女僕會聊天。」
這話,讓他又扯了下嘴角,他那自嘲的笑,軟化了臉上僵硬的線條。
她瞧了,忍不住開口,多管閑事的道。
「你知道,你應該派人去南方買些牲畜。雞可以生蛋,牛和羊能產女乃,而且它們吃草就可以活。」
她知道他有錢,這男人搶了她一箱金幣,她不懂的是,為何他遲遲沒有做這件很顯而易見應該要做的事,雖然到南方路途遙遠,但總也要有一個開始。
「那些牲畜在半路上就會被搶光了。」他告訴她︰「運送那些牲畜,需要一整支軍隊。」
聞言,她這才恍然過來,想起他之前曾說,因為饑荒,路上宵小強盜橫行的事。
她把煤灰都清好,看著他穿戴護手。
那東西有綁帶,他半天沒弄好,她忍不住上前接手,替他系好綁帶。
他低頭垂眼看著那個女人,不解她清完煤灰,雙手為何還能如此干淨,跟著他發現,是因為她做什麼都不疾不徐、小心仔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