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也不過快六歲而已,或許還听不懂奴婢的話,那也沒關系,不妨就把那些痛苦暫時打包起來,等到有一天,世子長大了,變成熟了,事情也經歷得多了,也找到可以一起分擔煩惱憂愁的女子,再把它打開來,到了那個時候,應該就會全部明白,更會發現已經不再那麼難過……」
他終于掀開眼皮,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你說的是真的嗎?」
「世子不是睡著了?」她明知故問。
「因為我不想讓父王擔心,才會故意裝睡。」奕咸坐起身來,承認自己從頭到尾都听見了。
「徐夫人方才說的那些話,沒有騙我?」
徐敏用大人的方式,認真地回答︰「奴婢沒有必要欺騙世子,因為想來想去,就只能這麼解釋,再說每個人處理痛苦的方式也不一樣,世子只要明白一件事,那就是痛苦並不真是壞東西,它也會讓一個人長大,變得比現在更堅強,只要學著去接受它,難過的時候就大哭一場,等到哭完了,把眼淚擦一擦再繼續往前走,沒有什麼是過不了的。」
「如果……如果我哭出來……」他听得似懂非懂,可也能感受得到徐敏的溫柔和善意,小小的心靈得到極大的慰藉,不禁癟起小嘴。
「徐夫人會不會笑我?」
她轉動了下眼珠。「今天是例外,不過以後就不知道了。」
「徐夫人……」奕咸撲到她身上,發出驚天動地的哭聲。
「哇……嗚……」就連一旁的女乃娘也流下淚來。
世子的舉動讓徐敏頓時有些不知所措。就算要抱,也該去抱女乃娘,可是他卻投進自己的懷中,心跟著軟了,情不自禁地抱緊懷中這具小小的身子,就像抱住童年時的自己。
孩子無法選擇想要的父母,既然已經注定好了,無論好壞,也只能接受,這些話徐敏並沒有說出口,因為太殘酷了。
很快地,她的胸前都被溫熱的淚水給沾濕了。
「反正衣服早就髒了,也該換了……」徐敏拍拍世子的背,自己能做的真的只有這麼多,若是小時候有人能跟自己說這些話,該有多好?
「盡情地哭吧!」
第2章(2)
這一哭,真的哭了好久,直到奕咸睡著,徐敏才起身告辭。
「不用送了。」她跨出門檻,回頭對女乃娘說。
女乃娘向她行了個禮。「多謝徐夫人。」
「這沒什麼,只是動動嘴巴而已。」徐敏回道。
「雖然世子這回傷得不算嚴重,可是萬一還有下回呢?」她憂心地喃道。徐敏沉吟了下。
「千歲這回把話說得那麼重,連休妻這麼大的事都抬了出來,我想娘娘應該不會再犯才對。」
「徐夫人進府才幾個月,還不了解娘娘的為人,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說得一點都沒錯,這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次,一定還有下次,」
女乃娘眼底驀地閃過一道義無反顧的光芒,像是做出某種重大的決定。「到時世子又要受苦了。」
就算不想趙這個渾水,她的腳也已經踩下去,不管也不行了。「要真有事,可以來找我,我會盡量想辦法幫忙的。」
「徐夫人……」因為背對著屋里的燭火,女乃娘此刻的面容讓人看不太清楚。
「往後世子就有勞你多多照顧了。」
聞言,她心底莫名其妙地打了個突。「怎麼突然說這種話?在世子的心目中,你的地位不會輸給他的生母,也沒有人可以取代,這一點我可辦不到。」
女乃娘已經恢復平常的神情。「奴婢不敢當。」
「那我走了。」大概是神經過敏吧,徐敏不禁這麼想。
夜闌人靜,女乃娘見世子睡得極熟,悄悄地拉開門扉離去,最後來到通往夾道的偏門,打開之後,等在外頭的人馬上出聲。
「誰?」是月雲的嗓音。
她馬上表明身分。「是我。」
月雲語帶關切地問︰「世子怎麼樣了?」
「傷勢穩定,應該沒有大礙了。」女乃娘回道。
「太好了……」月雲不禁吁了口氣。「這回娘娘是派丁嬤嬤到外頭去找游醫郎中,我也沒辦法問清楚藥膏里頭有些什麼東西,才會害得世子受苦。」
「這不能怪你,要怪就怪娘娘,她根本不在乎世子的死活,實在不配身為人母。」女乃娘無法原諒那種自私惡劣的女人。
「只要有她在的一天,世子定會再受傷,所以我已經決定那麼做了。」
「你真的下定決心了?」她自然听懂女乃娘的意思。
此時,天上的明月被雲遮住了,沒有人看見或听見兩人的對話,女乃娘的嗓音在夜色中透著冷意。
「咱們也等得夠久了……」
「的確夠久了。」月雲心想終于可以報仇了。
一連好幾天,王府里頭異常平靜,可是徐敏卻不知怎麼回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總覺得腦子里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
秀珠擔憂地看著坐立不安的主子。「夫人究竟是怎麼了?」
「是哪兒不舒服嗎?」寶珠也問。
她兩手抱著腦袋。「好像快要想起什麼,可偏偏又想不起來……」
「既然夫人想不起來,就別想了。」明珠天真地回道。
徐敏泛出苦笑。「但又覺得那件事很重要,非要想起來不可,想到我的頭好痛,真的快煩死了。」
「那該怎麼辦?」秀珠她們也跟著煩惱。
「……我去御馬房看看金寶好了。」她決定出去透透氣。
寶珠一怔。「夫人早上才去過,這會兒又要去?」
「這兩天都沒幫金寶洗澡,反正也沒事,就去幫它洗一洗好了,快去幫我準備軟轎。」徐敏對寶珠說。
「是。」寶珠真沒見過像她這麼愛馬的女子。
秀珠赫然想起忘了一件事。「對了!夫人不是說過這幾天要請良醫正來把個脈,還要奴婢幫忙記著嗎?不如現在就去請。」
「我看今天就算了,等明天吧。」她現在真的定不下心來。
等到軟轎備妥,徐敏便在明珠的陪伴下,讓負責抬轎的奴才送她到御馬房,看著正在吃草、無憂無慮的金寶,還真是有些羨慕。
「徐夫人怎麼來了?是要騎馬嗎?可是老石這會兒有事不在,要不要小的去叫他?」
因為千歲曾經交代過一定要有人陪騎,免得發生意外,所以看守的年輕僕役不敢把馬牽出來。
她搖了搖頭。「不用叫他了,我只是來幫金寶洗澡,你先去幫我提兩桶水過來,明珠,你也去幫忙。」
僕役這才放心地將金寶從攔內牽出來,然後提著水桶,和明珠一塊出去。在等待的空檔,徐敏先幫它刷毛。
「金寶,要是你會說人話該有多好……」
金寶發出噴氣聲,像是在嘲笑她似的。
「竟敢笑我?」她笑罵地說︰「我當然知道不可能,只是大家都說馬是很有靈性的動物,說不定咱們聊一聊之後,就會突然茅塞頓開了……好了!不說這個,待會兒幫你洗個舒服的澡,再順道去世子所一趟,世子臉上的傷應該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去看一下就走,不會待太久,免得傳到王妃耳里,心里又有疙瘩……唉!做人還真是不容易……」
聞言,金寶甩了甩頭,逗得她哈哈大笑。
「這是什麼意思?是在說我想太多?」徐敏索性自問自答。「我已經習慣了,不是有句成語叫做……對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就是這句話,想多一點,也可以避免掉一些麻煩……」
這個時候,僕役和明珠各提了一桶水回來了。
她開始幫金寶洗澡。「我自己來就好,你去忙你的。」
僕役已經很清楚徐敏的習慣,就是喜歡自己動手,不希望假手他人,便回了一聲是,暫時離開去做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