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解憂似乎並沒期待他回答,才說完,就飛快地掉頭,看了看天空和狂歡的人群,糾正道︰「不對,我還是有很多期待的。既然已經來了,我就要盡快學會你們的語言、融入你們的生活。我喜歡草原和藍天,喜歡草地上奔跑的牛羊和駿馬;我要盡快適應這里的生活,讓自己快樂,也讓其它人快樂。」
她神情認真,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將心里話告訴給一個認識不足一天的男人,也沒有察覺她的話,竟讓那個男人無比感動。
翁歸靡沒料到,同樣是年輕漂亮的大漢公主,這位卻與前一位有著天壤之別。
他對細君公主初到草原時,整日以淚相伴、哀怨幽歌的情景記憶猶新。
那時,縱使王上付出全部時間和精力,小心地呵護她、寵愛她,也沒能止住她的淚水。
可眼前這位公主,即使面對國王的冷落,卻一心想著她的「和親」責任,想著要盡快融入他們之中、適應草原生活。
對此,他怎能不感動?
「只要公主有這樣的願望,就一定能實現。」他強抑著內心的澎湃回復。
「你真的認為我能做到嗎?」想到不願見她的夫君,解憂不甚確定地問。
「絕對能!」听到她不再稱呼他的頭餃,翁歸靡雙目迸發出熱情的光芒。
注視著他閃亮的黑眸,解憂既興奮又懷疑地問︰「我和細君是堂姊妹,細君來了幾年,都無法融入你們的生活;我與你只剛認識,你如何能確定我不會像我堂姊那樣哀愁悲戚、郁郁而終?」
翁歸靡神情專注地凝著她,毫不諱言地回答︰「妳與妳堂姊不同。雖然我們剛認識,但臣下和族人們,都已經看到了公主的堅毅和勇氣、開朗和快樂。試想一個喜歡草原和氈房的王妃,怎能不被她的子民愛戴?」
沒想到在這個莽荒之地,還能听到如此暖人心扉的話語,解憂激動地說︰「希望大王也像你一樣了解我。」
說完後又覺得不妥,她趕緊補充︰「我是說,我希望能與大王和睦相處。」
「不必解釋,我明白。」翁歸靡溫和地微笑。「兩天後,貴國的送親使節和護兵,就要返回大漢了,臣下希望他們走後,公主也能保持這種樂觀開朗的個性,那將有利公主很快達成心願。」
解憂調皮地做了個鬼臉,裝出愁苦的樣子。「如果我的個性,在過去二十年都不曾變過的話,那又有什麼理由擔心它會在此刻忽然改變?」
「說得也是。」她的話和頑皮的神情,惹得翁歸靡哈哈大笑。
他的笑聲宏亮,解憂望著他英挺的面容,開心地問;「那我們呢?」
翁歸靡止住笑聲說︰「臣下陪同公主等留居夏都,秋分時再返王庭。」
解憂頷首,她知道烏孫國由于氣候差異顯著,因此有冬、夏兩個都城。
特克斯城是夏都,而冬都赤谷城,距此地大約九百里,是烏孫國主要的都城。
如此算來,她將在這里停留近兩個月,不知國王是否會來這里與她相會?
這時,一群烏孫少女涌來,將翁歸靡拉起。
解憂注意到,喧騰的人群正逐漸向場中心集中。
數十名男女或彈撥胡笳,或吹奏竹笛,其它人則一圈又一圈地,圍繞著巨大的篝火,和著音樂唱歌,跳起舞步簡單,卻節奏感強烈的胡舞。
在少女們嘰嘰喳喳的笑鬧中,翁歸靡轉身對解憂說︰「公主一起來!」
解憂搖搖手。「我從來沒跳過舞,還是讓我看看吧。」
于是,翁歸靡單獨被姑娘們拉進了舞蹈者的行列。
解憂驚奇地發現,踏著音樂的節拍,翁歸靡高大的身軀竟一點都不笨拙;他剛勁奔放的舞步,靈巧的移動和旋轉著,與他優雅的舞伴配合得十分有默契。
包讓她驚訝的是,不僅身為族長、翕侯和烏孫國相大祿的翁歸靡在跳舞,就連其它王公貴族和長老,也紛紛出現在舞場上,安坐在原處的,只有她和鄰座的大漢使節等。
明亮的火光照耀著每一張快樂的臉龐,看著這些地位崇高的「大人物」,與普通牧民歡歌起舞,她被感動了。
西域的蒼涼和凶猛的草原狼也許令人畏懼,但卻有著豐富多彩的生活;胡人的不拘小節和耿直豪爽,或者顯得粗魯野蠻,但卻是能歌善舞、勇猛熱情的民族。
听著激昂歡快的琴聲,看著縱情狂舞的人群,她的心,不由跟著富有變化的節拍跳動。
「公主想不想跳舞?」
芷芙的聲音從篝火另一端傳來,解憂用手擋著火光尋找她。「不想,我笨手笨腳的,那舞可不好跳。妳干麼不走過來?隔著火焰,我看不見妳。」
話音才落,芷芙已經從火堆後走來,在她身邊坐下了。
解憂拍掉她衣服上帶著露水的草屑,笑道︰「妳又跑去哪里探險了?先前我還看到妳與嫽兒在跳舞呢,怎麼一轉眼人都沒了?」
「跳舞沒勁。」芷芙瞥了眼狂歡的人群,柳葉般的秀眉更彎了,小嘴嚴肅地抿起。「奴婢找人去了。」
「找誰?」
「譯長。」
「找他干麼?」解憂追問,她知道芷芙性格內向,惜字如金,若想從她嘴里問出什麼事,就得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她牙齒縫里摳。
「問他烏孫王為何怠慢公主!」
解憂大驚。「妳真問了?」
「沒有。」
「幸好沒有。」解憂吁了口氣。「人家都已經告訴我們,大王無暇月兌身,特委派相大祿代為迎親。兄代弟娶、弟代兄婚,這是他們的習俗。」
「假的!」
「為何如此說?」
「奴婢偷听到他跟匈奴使節說,烏孫王沒事,他不來,是因為他喜歡早已封為左夫人的匈奴女人,娶公主只是為了安撫吾皇。」
解憂心頭一黯,她知道芷芙曾隨她的游俠父親,在匈奴貴族家當過差,會說匈奴話,因此絕不會听錯,而這恰好解釋了,為何軍須靡從下聘到迎親,始終不曾出現的原因。
原來,他所謂的「為國事忙碌」、「為早逝的細君公主和嬰兒悲傷」等,全是欺騙漢皇的謊話、全是搪塞她的借口!
「我就知道他遲遲不與我見面定有問題。」解憂平了平煩躁的心情,冷靜地分析。「但即便如此,我們也只能听其自然,繼續往前走,反正我從沒想過嫁人。陛下送我來和親,為的是聯烏抗匈,保我朝邊境平安,除了留下來完成使命,我別無選擇。」
「沒有選擇,也不該任人欺負!」芷芙緊抿雙唇,一對明眸聚集怒火。「奴婢找那烏孫王去!」
「不可!」解憂嚴厲地阻止她。「妳經歷過家變,難道還不知道王權的冷酷和無情嗎?且不說妳一個侍女地位低下,就算我的生命,又有誰在乎?我們去找他,能說什麼?那是自取其辱、自尋死路!」
「公主……」見她生氣,芷芙慌忙跪起。
「坐下,別引人注意!」解憂一把將她拉下,壓低嗓子說︰「我知道妳是為我打抱不平,可是我們初來乍到,言行舉止無不關乎兩國聯盟,得謹慎。況且我真的不在乎是否得寵,保住漢烏聯盟,這才是我來這里的真正目的。」
「奴婢听公主的。」芷芙為自己惹主子生氣而感到懊惱。
見她如此,解憂的臉上重新露出笑容,安撫她道︰「妳別為我擔心,烏孫王還沒見過我,等見過面後,我相信就算做不成夫妻,他也能成為我的朋友。」
芷芙看著她自信的笑容,知道單純善良的公主,目前還無法理解被夫君遺棄的痛苦,而她著實希望,那樣的痛苦永遠不會降臨在美麗的公主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