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雨歡冷不防被他用力推開,因此而跌坐在地上,原本背在背後的後背包跟著滑落。
她不解地看著伊淳赫,伊淳赫也看著她,騎樓外雨勢逐漸變小,不再有如瀑布,但雨勢仍然不小。
讓伊淳赫困惑的不只是這要人命的雨,還有紀雨歡,怎麼會有長相如此清秀的男孩,他到底幾歲,難道還未成年?
想到紀雨歡可能會因此控告他性騷擾,伊淳赫倒抽一口氣,眼神變得更加銳利,目光越趨凶狠。
他的成長經驗告訴他,突如其來的恩惠最危險,往往充滿算計和陰謀,他必須小心行事。
「我只是幫你做人工呼吸。」紀雨歡撿起後背包從地上爬起來,想要拍掉牛仔褲上的灰塵,卻越拍越髒。
伊淳赫注意到她的牛仔褲破了好幾個洞,顏色褪得很厲害,如果是故意弄的,也只能說她太會買,買到一條仿佛穿了五、六年的褲子。
「你太多事了,我不需要你幫忙。」她沙啞低沉的聲音,解開了伊淳赫的疑問,這小子已經變聲,至少不是青少年,這真是萬幸。
紀雨歡聳聳肩,怪自己太雞婆,竟然將寶貴的肺活量拿來用在一個陌生人身上,拿來賺錢多好。
她拉直身上的格子襯衫,將後背包拿起來重新背好,本來還想再說什麼,等候多時的公車偏挑這個時候進站停靠,她索性把口水省起來,追公車比較實在。
紀雨歡于是掉頭追公車,既未控告伊淳赫性騷擾,也沒伸手跟他要報酬,一切都是伊淳赫自己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事實上什麼事都沒發生。
直到紀雨歡搭上公車,伊淳赫還呆坐在地上,不敢相信她什麼都不要就走了。
懊死!這小子至少應該跟他開口要報酬,他不喜歡欠債。
伊淳赫背靠著牆壁,喘吁吁地看著公車開走,心中五味雜陳。
「呼呼!」雖然有紀雨歡的大力補給,伊淳赫仍是感到呼吸困難,都怪這場懊死的雨。
不,該怪的絕不只是這場雨,還有他不負責任的秘書,居然忘了在他的外套里放小瓶純氧,害他變得如此狼狽不堪。
用力吸口氣,沿靠著牆壁慢慢爬起來,伊淳赫盡可能地表現正常,同時慶幸沒有人看見他這副狼狽的模樣,除了那個救他的小伙子以外,不過他想他們也不會再見面。
第3章(1)
「可惡,都淋濕了!」紀雨歡用跑的回家,即使雨勢已經變小,她仍淋成落湯雞。
她放下背包,轉頭甩掉頭發上的雨水,卻發現雨水少得可憐,甚至沒有她的格子襯衫來得多。
小歡,看看你自己的樣子,你真的想再繼續這樣過下去嗎?
許娜美既心痛又無奈的語氣,這幾天來已經不知道在她的耳邊響起過多少回,她現在的發型顯然惹毛了她。
也對,誰會喜歡女生留小平頭?就算女明星都沒這麼前衛,況且她只是平凡的路人甲。
紀雨歡嘆口氣,進浴室找了條干淨的毛巾擦頭發,擦著擦著,腦中突然浮現出伊淳赫的臉。
他似乎對她的踫觸很反感,好像怕她對他性騷擾,驚慌失措之余眼底還有幾分困惑。
他該不會以為她是男的吧?
紀雨歡後知後覺。
有可能哦!她理了個現在男人都不會留的小平頭,聲音因為參加大聲公比賽,變得和男人一樣低沉沙啞,他可能把她當成男人,才會露出那麼嫌惡的表情。
你的外表完全像個男生,我都快忘了你真正的性別。
許娜美說過的話再次在她的耳邊回響,對照伊淳赫厭惡的表情,迫使紀雨歡不得不面對她可能做過頭的事實。
小歡,把工作室結束掉吧!然後去找份正式的工作,不要再幫人跑腿。
許娜美臨走前交給她的帳本,帳面雖然不至于呈現赤字,但利潤少得可憐,一個人就已經不敷成本,況且兩個人均分?難怪娜美不願再跟她耗下去,只會浪費她的時間。
想到處境竟是如此艱難,紀雨歡連嘆氣的力氣都沒有,隨手將毛巾丟到籃子里,然後回房間換衣服。
當她打開衣櫥,看見衣櫥里清一色都是襯衫和棉T,而且每一件不是褪色就是有破洞時不禁怔住。
她已經記不得自己有多久沒有穿過裙子,這幾年她即便是留長發,也是穿著長褲,什麼叫女人味她已經忘了,只覺得生活就是如此,一天過一天,過得她都麻木……
砰!
從隔壁房間傳出來的巨響,迅速將她的思緒拉回來。
紀雨歡連身上的濕衣服都沒來得及換掉,就趕快跑到隔壁房間,果然看見她弟弟正在用頭撞牆壁。
「雨賢!」她跑到她弟弟身邊阻止他做傻事,但她弟弟仿佛听不見她的話,仍是拿額頭去撞牆。
砰!砰!
每一下都像針一樣扎進她的心里,扎得她好痛。
「不要虐待自己,雨賢。」她的眼淚同時被逼出來。「心里有什麼委屈,都說給姊姊听,姊姊就在這里。」
紀雨歡用力摟住紀雨賢的肩膀,不許他再傷害自己,他是停止撞牆,但表情木然得好像靈魂已然出竅,只剩空殼。
「雨賢!」紀雨歡再也忍不住淚水,抱著紀雨賢痛哭,屋外的雨勢慢慢減弱,她的淚水卻剛要泛濫。
「姊姊拜托你,不要這樣,嗚……」她恨命運!
她原本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卻因為十七年前那場意外改變一切,如果沒有那場意外,現在的雨賢一定是個活潑開朗的少年,絕對不會用傷害自己的方式來表達內心的情緒。
「雨賢,是姊姊啊!你認得出來是我嗎?」她甚至連他有沒有情緒都沒把握,大多數的時間他的眼楮都是空的,瞳孔純粹只是用來反映影像,靈魂卻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空洞得令她害怕。
紀雨賢沒有反應,紀雨歡整個人崩潰,抱緊紀雨賢哭個不停。
一般來說,她不會這麼哭的,她總是不停地告訴自己要堅強,流淚于事無補,有時間悲傷倒不如想怎麼賺錢,來得更為實際。
她知道,這些她都知道。
「嗚……」她知道要堅強,但就今天,就只是一天讓她哭個夠,她答應從明天開始,她又會恢復成那個為了兩萬塊獎金,不惜把一頭長發剪掉的女孩……不,她已經不是女孩,再過三個月她就年滿二十七歲,是輕熟女,那只青春的小鳥她既抓不住,只能任它任意飛翔,除此之外,她又能怎麼做?
在她懷中的紀雨賢,空有體溫,卻未注入靈魂,青春對他毫無意義,這又讓紀雨歡忍不住嚎啕大哭。
她不明白老天為什麼要如此折磨他們一家人?先是溫柔美麗的母親過世,原本慈祥顧家的父親因一連串打擊變成酒鬼,她唯一的弟弟又得了自閉癥,寧願將自己封鎖在另一個世界,也不願意清醒面對現實。
也對,現實如此殘酷,逃得了也是一種幸福,總比被迫面對來得好。
「雨賢,你就盡量逃吧!」她微笑承諾。「姊姊會照顧你一輩子,只要你別再傷害自己。」
紀雨歡的願望是如此卑微,但她知道這有多難做到。
「姊……姊。」她懷中的紀雨賢突然呼喚她,紀雨歡欣喜若狂。
「雨賢,你听懂姊姊的話了?」她迅速擦干眼淚,鼓勵自己弟弟還有救,他這會兒不是在喊她?
紀雨賢只是推開她,繼續用額頭撞牆壁。
砰!
一聲。
砰!砰!
兩聲。
仿佛一場無止境的惡夢,不斷在她眼前循環上演。
「雨賢!」紀雨歡再一次抱住紀雨賢的肩膀,不許他做出自殘的行為。
「嗚……」這一刻她也好想要自殘,也好想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