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午後,街角一家不起眼的咖啡館內。
靜謐的空氣混著咖啡香,和店內柔和的輕音樂一起,緩慢地繞過櫃台,穿過桌椅間的縫隙,沒有放過任何細小的角落,在店內每個人的肩頭,都留下了點滴令人回味的清香苦澀。
薄薄的窗簾掛在窗的兩側,沒有妨礙到秋後平和的陽光,灑在淺黃的桌布上,淺淡的黃因此泛出肉眼幾不可察的光暈,無形間又讓周遭的一切,多了幾分平靜。
桌上面對面擺著兩只白瓷杯,杯口冒著熱氣;不過,坐在杯前的一男、一女,並不是因為熱才不踫它。
這個時間,店內的人很少,這一男一女完全被周圍的空桌所隔離,卻還是不時地引去旁人的注意;男人穿著與此相應之下,不免過于正式的灰西裝,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完全不辜負「俊朗」兩個字的臉,卻因為過于刻板的表情,而失了許多樂趣,再加上鼻上那副無框眼鏡,和那頭一絲不亂的利落短發,只教人好奇之余吐吐舌頭、敬而遠之。
而他對面的女人則又完全相反,打扮入時、全身名牌,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女人修長的腿似懶散隨意地交迭在膝蓋上,腳下足有十公分的高跟鞋,和那條包臀的緊身短裙,讓人的視線不自覺間,像橡皮糖一樣黏在她身上;再往上看,更教人血脈賁張,一件低V收腰的洋裝,顯示出她對自己的身材充滿絕對的自信,而她的自信不是白來的,在每個狀似無意的傾身間,她乳間那道深深的凹陷,都有著教人暫時屏住呼吸的魅力。
時尚高雅的穿著以及無意間散發的性感,混在一起,竟散發出了另一種端莊之感,讓人不敢貿然上前一步;究其原因,應該是那女人無時不揚起的嘴角,和她那雙長而圓、充滿風情,視線卻筆直得沒有商量余地的眼,讓她在禮貌熱情的微笑下,有種咄咄逼人的警告意味。
這麼迥異的組合搭配在一起,怎麼可能不引人注目?
要說他們有什麼共通點,大概就是,他們都是直盯著對方眼楮說話的人;不管那女人胸前的景象多麼美妙,男人始終都用一種嚴謹的視線與她相對,好像根本沒想過,女人還有頭以外的部位一樣。
吳真央悠閑地交換了一下迭著的雙腿,之後,對著那位與她相比之下,顯得不動如山的男人笑了下;她的心里同樣在笑,就算對面的那位先生,從始至終都用一張棺材臉對著她。
她總算是明白了,正與自己相對的這位社會精英先生,何以淪落至此;明明正是事業有成、年華大好時,卻執著地要以相親這種手段,草草了結自己的黃金歲月。
她想,就連相親,都是以一種商業談判的模式進行的男人,大概真的無法以自己的力量,追到什麼女人;看到他的模樣、听到他的條件,女人們都會兩眼放光,可是一旦與他本人有了接觸,再怎麼樣的興奮,也只能轉成令人惋惜的嘆氣了。
「請問,有什麼好笑的嗎?」已經持續沉默了一分十七秒的男人,又動了動他那抿成兩條並行線一樣的唇。
「嗯?」吳真央並不覺得沉默的氣氛很尷尬,倒是他這樣突然開口,讓她的注意力無法從自己的想象中,快速轉回現實。
「你好像在想什麼事,笑得很開心,是我臉上有什麼嗎?」
哎呀,糟糕!吳真央下意識地模了下嘴角,她在心里想一下就算了,怎麼還真的對著他傻笑起來了?這已經超過「禮貌微笑」的範圍,才會教他覺得詫異吧?要是告訴他,她是在想象他以前相親時,那些女人們的反應,還想得自得其樂起來,不知他會不會說她很無聊?
「抱歉,只是覺得,範先生跟我听說的有些不一樣,一時失神就……」
「覺得被騙了嗎?」
「不,那倒不是……」
「我很無聊。」在她略微驚訝的挑眉下,範雅賢仍是保持著他私事也公辦的特色,像在客觀分析合約雙方的利弊一樣,「跟我談話沒什麼樂趣可言,是那些介紹人把我說得太好了;如果覺得受騙的話,今天就這樣吧,謝謝你來見我。」
原來他還很明白自己嘛!看來,這種情況他也很習慣了。
「不會啊,我覺得很有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這話說的可是真的。
「哪里有趣?」他還挺追根究底。
「比如說,明知道自己這樣不討女人歡心,卻還是連裝都不裝一下。」吳真央倒也實說,對這個男人如果也像對其他人那樣裝模作樣,會少很多樂趣的。
「我朋友將你的個人資料告訴我時,同時也說了,你已經見過四、五個女人,但都沒有發展;當時我就在奇怪,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一見之下就有些明白了;範先生,既然你這麼想找個女人結婚,起碼在相親的第一面時,裝得和藹可親一點,不是更好?」這不是諷刺,她還真為他操心起來了。
範雅賢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說;他們都喝藍山咖啡,同樣的香澀,似乎無形中將他們纏繞在了一起,他的喉頭有點干。
「我十二歲那年,父親因病逝;今年年初,一直照顧我的母親,也因突發性心肌保塞住院,雖說最後總算平安,但身體也因這場病虛弱了很多;母親很擔心自己的身體,雖然我並不急于結婚,但早晚也是要走到這步,不如就順遂了母親的願望,讓她也能放下一件心事,安心調養身子;既然是以結婚為目的,在起初表現得過于美好,也只會讓對方今後受傷而已,那樣就太麻煩了。」
這也許是他們見面到現在這兩個小時內,他說過最長的話;他說得好像事不關己,內容卻很容易讓人理解,他之所以這麼來者不拒地相親,是為了早點結婚,讓他媽安心,而他本人也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
對他來說,好像結不結婚、什麼時候結,都是很無關緊要的事,只要能找到一個受得了他的女人,管那人是圓、是扁都無所謂。
而她竟然也成了那些「怎樣都無所謂」的女人的其中之一,想想還真是很有意思,枉費她還特別精心打扮了一番呢!
「這樣好嗎?也許,你這樣亂槍打鳥的作法,會真的錯過日後可能遇到的真命天女哦!」
「我認為不可能。」他連考慮的時間都省了,「不管是家人的願望,還是我自己的打算,相親都是最實際的方式,你不這麼覺得嗎?」
「覺得了……」還問她?吳真央真的忍不住了,只能低下頭再努力憋笑;這個人,未免也太有趣了吧?他這種出乎意料的誠實,倒有幾分破罐破摔的意味。
原來是個對談戀愛已經放棄希望的男人啊!在他腦中,就連什麼時候牽手、什麼時候接吻、什麼時候上床,也肯定是和開會日程一樣,列了詳細的時間表吧?不過,這點她倒也不討厭,因為和她實在太像了。
「可是你這樣說好嗎?」她問他,「被女方听到,就算是對你真有好感,也會變成生氣吧?女方會覺得自己不受到重視哦!」
「我只對你說了那些而已。」
吳真央的笑停了下,「為什麼?」
「你沒把相親的對象當作結婚的對象,你只是覺得好玩才來相親的;原因我不明白,也許是想看看,男人在這種時候的傻樣子。」
小瞧他了,真不愧是社會精英啊!原來情商用在別人身上,是這樣的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