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旁人的攙扶,歐陽芸搖搖晃晃站起來,此時攝政王正好聞訊趕來,上前欲扶,卻被她甩開。她抬眼看他,唇邊緩緩勾出一笑,眼神虛幻中透出一絲決絕,淚水漸干,語氣平淡不悲不喜,說道︰
「王爺,歐陽芸今日乏了,恕不相陪。」
說罷,毅然決然轉身,一步步蹣跚艱難地走過回音橋,橋上木板顫顫,顫顫聲響撕心裂肺,一整天未進食的她胃里翻騰不已,才走一半便「哇」一聲吐一地,身體再也強撐不住滑落,傾倒前有人疾步上前接住她的身體。
一眾奴才見狀忙上前去扶,全數被藺初陽厲聲斥退。
「都退下!」
說罷,他將失去意識的她抱回屋子。
意識半夢半醒,全身燙得厲害,身子卻一直被人緊摟著,掙扎著想動,那人反而將她收得更攏,她無力抵抗,最後只能由著那人抱著沉入夢鄉。
第二日醒來,昨晚摟著她不放的人已經不在,歐陽芸躺在床上,臉色蒼白憔悴,身體虛軟使不上勁,期間陸續有人來看她,誰問話她都不理,只是兩眼空洞地看著床頂,眼淚不停自兩頰滑落。傍晚的時候,母親涼氏竟然也來了,涼氏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勸她放寬心別再胡思亂想;她無動于衷,一句話都听不進去,最後涼氏似乎是急了,上前握住她的手,眼巴巴地哀求她應個聲,她緩緩嚅動雙唇,說道︰「喜兒沒了,都是我的錯……」語畢,又是一串淚水滑落。
如今說什麼都無法改變喜兒是因她的粗心而喪命的事實,說什麼都是多余了,不是麼?
夜里,那人又來了,總是不發一語的他,習慣性地將她攏進懷里抱著。
她的背貼著他的胸膛,在滿室寂靜下,兩人的心跳聲音顯得分外清晰。事發至今,她一句話未說,而他也未問,她一直納悶,他為何不像其他人那樣叫她放寬心想開點,甚至連那些安慰的話語也是在她半夢半醒間,才听見他在她耳邊輕聲訴說,生怕她踫著、磕著似地,小心翼翼將她捧在手上細細呵護,用心用情至此,教她好幾次話到了嘴邊又收回去。
然而,事已至此,情再深又有何用?如果真相注定那樣不堪,那便讓她痛痛快快地揭開吧。
眼楮又酸又痛,意識卻很清楚,不自覺眼淚又滑下來,眸光一緊,已然做下決定的她緩緩嚅動雙唇,聲音沙粗,問道︰「是你讓……燕青下的手嗎?」
身後抱著她的身軀微微一震,頃刻將她摟得更深更緊,聲音不再清冷的他有些艱澀地啟口︰「第一次,是。」
第一次?她困惑了。
他語氣微顫地在她耳邊說︰「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個錯誤。邵時先邊的太監張德之將詔書偷天換日盜走。詔書,事關重大,我不能讓它落入他人之手。燕青追上時,張德之已經被人滅口,而他身上的詔書也下落不明,于是我再命燕青沿路搜查,追查至靈皇寺後方時,見一名女子站在池塘邊,手拿詔書正低頭觀看,當下立刻讓燕青上前取回……並且,並且善後……」
……善後?原來,這就是當初歐陽芸落水的原因,真是無妄之災啊。
「那名女子便是我麼?」已經知道答案的她語氣不見半點驚訝。
他垂下眸,「是。」
「所以,當日是燕青推我落水的?」她做最後的確認,不知為何,在揭開一切後,反而有如釋重負之感。
「是。」他依然承認,不自覺將她攏得更緊,生怕一松懈她便會自他懷里消失一樣。
他將她摟得太過嚴實,歐陽芸略感不適地皺起眉頭,正想掙扎,又听見他在耳邊幽幽說道︰「但,便只有那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自那之後,他不曾有過傷害她的念頭。
她背對著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能從他狂亂的心跳聲辨出他的心緒,只怕這像謫仙一樣的人,此刻臉上正掛著她不曾見過的無助神情。
她緩緩垂眸,他的心意令她遲疑了,如今已經不是相不相愛的問題了,在一條無辜生命被牽扯進來後,她便不能這麼自私地只想順從心衷,至少,她該還喜兒一個公道。
「那,喜兒呢?不是你讓燕青下手的麼?」說到喜兒,歐陽芸語氣不由得激動起來。
「喜兒之事與我無關。」
「那,究竟會是誰……」她低喃,思緒翻騰,又問︰「張德之呢?張德之難道不是燕青殺的?」
「燕青追上張德之時,他已經被滅口,胸口一刀斃命。我讓仵作驗過喜兒的尸身,並無其它明顯外傷,只有心口上的致命刀傷,研判應是短刃近身刺入,遇害方式與張德之雷同。」
身上無明顯外傷,表示遇害之時並未掙扎,行凶者定是喜兒相識之人,如此一來,範圍便縮小許多,但也不排除是凶手刻意誤導,听說張德之事件最後仍不了了之,她不希望喜兒事件也是如此。
「王爺,我本欲置身事外的,可如今賠上喜兒一條命,我便不能坐視不管。我不知道那詔書對你們究竟有何重要,我只知道你們都太草菅人命了,既然是你們種下的因,便得由你們來善後,王爺該給我還有喜兒一個交代。」
「這是自然。」即便她不要求,他也不會放任凶手逍遙自在;那人離他們太近,喜兒的事情提醒了他,她其實暴露在危險之中,如若今天凶手針對的是她,那麼恐怕死的便不喜兒而是她了,他該慶自己醒悟得不算晚嗎?!
「芸兒,你願信我麼?」
「我只信我自己的心。」事情未明朗前,任何人都不可盡信,她只相信自己,她甚至懷疑鳳冬青早就知道張德之的死與攝政王無關,卻故意語焉不詳誤導她;人心復雜至此,還談什麼信不信?能信者,唯心而已。
他低低一笑,「那也無妨。」至少她的心此刻仍是願意相信他的,這便足夠了。
「王爺是否已經知道遺詔的下落?」
「嗯。」
「那為何王爺不積極取回?」較之先前的汲汲營營跟現在的按兵不動,他的做法真令她困惑了。
「因為,小六不會將遺詔公諸于世。」他語氣肯定。
聞言,歐陽芸長嘆一聲。果然,他早就知道詔書在鳳冬青手上,按兵不動,怕是另有盤算吧?
「王爺是何時知道詔書在陛下手上的?」
「從你告訴我,小六問你還記不記得皇靈寺的事情時,我便猜到了,只是一直沒去證實。」
「所以,三道詔書中,當真是兩道假,一道真?」
藺初陽聞言內心一震,「你……憶起當天的事了?」只有看過真的人,才能窺破這項秘密。
「沒有,是陛下說的。他以為我失憶是裝的,所以便肆無忌憚在我面前說了這事。」藉由他人口中拼湊出的事實,跟她有沒有想起其實也沒有差別了。
想到此,歐陽芸再嘆口氣,心煩意亂的她直覺欲起身,然而他卻將臉湊了過來,下巴抵在她肩上,緩緩在她耳邊低語︰「芸兒,本王與你說個故事好麼?」
不待她回應,他繼續說︰
「海外有一島國名喚渤海,先父太祖皇帝曾游歷至此,驚見該國公主傾城容貌,強娶而回。那時公主正值雙十年華,然而太祖皇帝卻已逾耳順之年;公主被迫遠嫁後,終日郁郁寡歡,那時正逢先皇剛被太祖皇帝立為儲君;某日,先皇與公主在御花園中偶遇,兩人年紀相當,相談甚歡,最終日久生清,甚至珠胎暗結……」
話勢略微停頓,他低低一笑,笑聲有幾許悲涼,听得她內心微微一慟,片刻,他才又接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