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色微動,但他在瞬息間便恢復正常,可童老爺在商場上打滾多年,察言觀色是本能,黎育岷的表情怎能逃出童老爺那雙利眼。
童老爺嘆口氣續言道︰「老夫想,四公子定是信了外頭那些傳言,老夫也不說謊,確實,小女不是普通的家宅閨秀,她從十歲便隨著老夫到處行走,十二歲憑自己的本事開了第一間綢緞莊,打下名號,之後為生意上的事曾經同不少男人交手,但手段絕對光彩,無半點陰私,至于外頭傳的那些骯髒事……」
黎育岷接下他的話,「童家富可敵國,而童老爺膝下只有一個千金嬌女,自然是當成眼珠子般疼惜,恐怕比起一般的閨閣千金,要受到更多的嚴密保護,怎會讓她因為幾筆生意有所折損?謠言止于智者,那些話不過是男人輸不起的嫉妒之言,童老爺不必掛心。」
這番話讓童老爺滿意極啦,這等男子、這般見識,果然配得上他的女兒。笑彎眉毛,童老爺成了一尊有求必應的彌勒佛。
他捻捻胡子,笑著續道︰「多數女兒養于女子之手,從小听多、看多後宅爭斗,理所當然認定後宅是陰私手段的交會所,不狠不毒、不出頭天。
「可小女是老夫一手帶大的,她可不像一般女子,活在那麼點方寸地界,眼光短小、心胸狹隘,計計算算那點蠅頭小利,想坑人害人,謀求己益,相反的,她氣度恢宏、聰明磊落,心志堅定、氣節清高,于內宅事只有八個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自然,那些栽贓陷害、毀人名節、投毒……各種骯髒手段,她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屑,若非犯到她頭上,小女對這等事是半點不感興趣的,甚至會覺得與那些女子交手短了身分。因此四公子所慮之事,不會發生。
「不是老夫自夸,小女見識廣闊、胸有丘壑,若真有四公子該思慮之處,應該是如何讓她心甘情願為四公子守護那片方寸地,這才是真正考驗四公子的智慧。」
拿起杯子,童老爺輕啜一口茶湯,眼底的笑意不減,他在等待黎育岷回話,但對方沉默無聲,片刻他放下茶盞,正視黎育岷。
「就當老夫嘮叨,再提醒四公子幾句,小女遇事見事不似一般小女子,她的見解看法比許多男子更見精闢,若四公子能善加利用小女才華……所謂妻賢夫禍少,四公子應是受益者。」
黎育岷微蹙雙眉,在童老爺臉上搜尋細微表情,說實話,他有些吃驚,自己不過一趟拜訪,便讓童老爺聯想出這麼多事,甚至猜中自己七、八分心思,這個人,不容小覷。
若童心盡得童老爺真傳,那他還……真是期待。
卑手欠身,黎育岷收斂心思,勾起微笑道︰「童老爺多慮了,在下並無此想法。」
「是嗎?那就好,如果四公子不忙的話,再略坐一會兒,老夫有些事兒想同四公子商量。」童老爺笑著點頭道。
「什麼事?」
「多著呢,要成親家有不少事得說清楚,免得兩方誤會。」
「清楚?難不成童老爺還要簽下契書?」
「今日前來,的確有此想法……」
離開酒樓,黎育岷眉角微揚,他尚未見過童大小姐,但對童老爺這位岳父,心生佩服,他把人心估模得很準確,不管是他或是童心,難怪能在生意場上翻雲覆雨,若他有心出仕,應是朝廷的一大助力。
于是,他輕言暗示,但童老爺想也不想便婉拒,那是所有人想要卻求不得的機會,沒想到他……
童老爺說︰「天底下的人,均以士為尊、商為賤,殊不知天底下最好使的兩樣東西,一是權力、二是金錢,便是當朝聖上沒有後者,也無法大展手腳。」
童老爺看得清楚、想得透,名聲是給外人看的,金錢是自己享用的,人生短短數十載,何必把旁人的目光看得比自己的快樂更重?
簡短幾句話,把黎育岷的心給戳透。
他長久以來一直把旁人的目光看得比自己的感覺更重,他要出息、他要榮耀、他要證明青樓女子的兒子也能闖出一片錦繡前程。
不管怎樣,這次的談話兩人都相當愉快,童老爺甚至暗示,他極疼愛女兒,愛屋及烏,若自家女婿在朝堂上有需要用錢才能解決的事,身為丈人除挺身相助外,絕無其他考慮。
這是個相當誘人的條件,即使他明白,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第三章婚前杠上柳姨娘(1)
童心玩著系在裙帶上的翡翠,翡翠上頭刻著油桐花,雕工精致細膩,仿佛風一吹,花瓣就會隨風輕顫。
那是各地管事在年節時送上來的,她一眼便瞧中這個。
每年兩季,各地管事進京送帳,都會花點心思給主子送禮物,珍珠瑪瑙、翡翠水晶……什麼稀罕物事都有,也有人送鮮果進京給主子品嘗。
說到送果子,功夫可大了,果子不像珠寶,放個百年也不爛,是得爭時效的,卻也不能快馬運送,萬一撞爛,送比不送更糟,這樣一籃果子呈到主子跟前,那份心思,做主子只能承著。
桌上的甜瓜便是章管事送來的,晶瑩剔透,甜得緊,就是童心身上的油桐花翡翠也是他尋來的。
章管事是童心的師傅之一,四十來歲,精神奕奕,他忠心耿耿,竭盡心力,童老爺把他撥到童心身邊,便是想在日後讓他成為童心的左右手。
可惜最終她無法繼承家業,章管事只好回到童老爺身邊。
屋子里,童夫人坐在軟榻上,看著童允在自己旁邊爬來爬去,周歲大的孩子最有趣,稍稍一逗,就咯咯咯笑得翻過去,讓滿屋子女人忍不住苞著笑。
生下童允的柳姨娘站在童夫人旁邊,兩只眼楮緊緊盯住兒子,表情滿是驕傲,偶爾挑眉,似笑非笑地向主母望去一眼,帶著挑釁與輕鄙。
童心原本低頭把玩著玉佩,卻不料一抬頭竟發現柳姨娘的不敬表情,不自覺地眉心微蹙。
發現童心目光,柳姨娘心頭倏地一緊,連忙拉起笑臉迎上,童心恍若無視地將目光轉開,看向弟弟。
童心不喜歡柳姨娘,從她剛進童家大門那天便不喜,娘還笑話她︰「怎地,怕人搶走你爹爹?」
童心搖頭,她不喜歡的是柳姨娘那股子狐媚樣兒,說她是良民?可那走路身段、同人說話一雙眼楮就東飄西瞟的姿態,哪有半點良家婦女的樣子,她去過青樓,那里的女子什麼姿態她一清二楚,若不是章管事保證她是清倌,童心怎麼都不會讓她進童家大門。
對母親,她並未多言,心底明白若非母親無法替爹爹生兒子,哪會想用別人的肚皮來替自家丈夫傳宗接代。
童心也坐到軟榻上,模模弟弟圓鼓鼓的小肚子和肥嘟嘟的小腿、小辦臂,這孩子長得真好,尤其是那對丹鳳眼,微微上揚的眼角,濃密的眉毛,日後定是個招惹女人心的秧苗。
離家大半年,走時童允還是個軟綿綿的小嬰兒,才多久時間便像灌了氣似的,一口氣眉眼全都長開了,這會看仔細,還真是個好看得教人疼惜的小子。
她似有意似無意地對母親說︰「娘,這娃兒要長到多大,才看得出來他像爹還是像娘?」
話一拋出,目光閃過,童心迅速捕捉到柳姨娘瞬間慘白的臉色。
一句玩笑話這麼大的反應?有鬼!
童夫人把童允摟進懷里笑道︰「哪有每個孩子樣貌都會像爹肖娘的?我們家童允長得像不像爹娘不打緊,要緊的是他得肖了你爹、你這姐姐的本事,以後才能支撐門戶,把咱們童家家業給世世代代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