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他離開儲府,便立即趕到寧王府,據鄭管事說,秋聲出事那天雖找上寧王府求援,但不巧當時李初不在,所以救不了人。但他很清楚李初一定知道秋聲在哪里,于是想都沒想就尋了去。
可恨李初那促狹的性子,回答得遮遮掩掩,害他疲于奔命了好幾天,最後才像施恩似地提示他,因此他才能找到咸陽的鄉間來。
從李初口中,他知道秋老帶著秋聲倉卒的逃離了京城,甚至來不及回去一超昭國坊小宅收拾東西。他不管他們為什麼逃走,但他回來了,他不會讓任何人再有機會傷害秋聲。
儲孟孫下馬,牽著韁繩慢慢走到一處竹屋前。放眼望去,這方圓幾里內也只有這麼一戶。屋子算不上新,甚至可以說是破舊,籬笆倒得亂七八糟,屋頂還有破洞未補。他揪著心,希望能在這里找到秋聲,卻又不希望傷重的她,真的住在這種地方。
在他猶疑著敲門時,門突然咿呀一聲打開,當他看清走出的人,就是許久未見的秋老時,整顆心都提了起來。
秋老也看見他了,可是那張老臉的表情沒有變,甚至連皺紋都沒有動一下,徑自提著水桶,到附近的小溪汲水,連一句話也沒有和他說。
儲孟孫跟在他身後,見他吃力地提起裝滿水的桶子往回走,想伸手幫忙,卻被他閃過,也只能默默地隨他回到竹屋前,直到他準備進屋時,才終于忍不住攔住他。
「秋老……」他吸了口氣,「我要見秋聲。」
「你憑什麼見她?」秋老面無表情地瞪著他。
「我……秋老,你既然到商行和儲府走了遭,就該知道我和秋聲的關系……」
「你和秋聲的關系?你敢跟我說你和我的女兒有什麼關系?」提到這個,秋老整個火氣都上來了,「如果你真的珍惜秋聲,為什麼會讓她遭受那種對待?」
「是我的錯,我應該更注意。我以為商行的人足夠保護她,但我沒料到儲仲孫勾結了捕快……」他心里的悔恨,不是一句話可以道盡。
「那都是借口!栱豎我當初突然離開,造成了商行的損失,現在我女兒用命來抵了,我們秋家欠你的,全還清了!」秋老已顧不得眼前的人在過去他有多敬畏,他只知道自己的女兒,差點被這人害死!「至于你和秋聲之間……對不起,我們高攀不起。」
「不!」儲孟堅決地堵在門口。無論秋老如何責怪,他都要見到秋聲!「秋老,你恨我、怪我都是應該的,但拜托你給我個機會向秋聲解釋、認錯,我對她的心沒有變,我不希望她永遠存著一個我背棄她信任的心結,我要告訴她,我真的愛她!」
話已經說得如此明白了,秋老盯著他,彷佛想看出他有多少誠意。半晌,秋老譏諷地露出一抹笑。
「好!你要看她,我就讓你看!我倒想知道你的話,她听不听得進去!」
儲孟孫沒听出他話中有話,急忙要他領路。秋老帶著他,來到竹屋的最里間,然而簡陋的房里即使擺滿炭爐,還是抵不住冬日的寒意。
幾乎是僵直著身子走到床前,他痴痴地望著躺在床上的人兒,她原本紅潤的臉變得蒼白,臉頰都凹陷了,嘴唇干涸得出現了白色的裂紋,虛弱到好像快變成透明的,他手一踫就會消失一樣。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在望見她的當下,他的心都碎了。
「怎麼會這樣……」在這一刻,他恨儲家的每一個人,更恨自己,而且是恨到想殺了每一個傷害她的人。
「你知道嗎?當我找到秋聲時,她已在你們富麗堂皇的儲府里奄奄一息,差點就要走了!」秋老像沒看到他的表情,掀起被子的一角,露出一小截秋聲的縴手,再拉起她的衣袖,整條臂上赫然傷痕累累。「這是你們儲家人做的,就算她已被打得這樣了,在我要帶她走時,她還是想留在儲府等你,因為她相信你會來找她。」
「可你就是這麼保護她的?只要想到她受了這麼多天的折磨……」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他又是老淚縱橫,幾乎泣不成聲。「我這個做爹的有多自責、多後悔你知道嗎?我應該帶走她的!但你為什麼要把她帶到商行?為什麼要讓她卷入儲家的風暴中?」
儲孟孫無言以對,眼眶不由得泛紅,平時強健的雙臂,甚至有些發抖。
這是他的錯,是他的錯!
他當時日夜兼程趕至代州,所以商行的小廝找到他時,他已在代州待了兩天,並著手處理東北商隊的事。他以為李初會替他照顧好秋聲,他以為自己盡快的處理這事,還來得及回去接她。
太多的以為,讓他差點失去了她。
排山倒海的恐懼頓時襲來,差點讓他站不住腳,月兌力地坐在床沿上。他多希望那些傷痕是刻印在他身上。
平時不小心有點傷口就哇哇叫的她,如何承受得了這些?
讓她支撐著熬了下來,就是因為她信任他啊!但他卻太過自以為是,而背棄了她,辜負了她的信任,他究竟算什麼男子漢?有什麼資格說愛她?
秋老見他似乎快崩潰,卻沒有任何報復後的喜悅,只是哀嘆這世上利字傷人,情字更是傷人。
用手指沾了些水,濡濕女兒干裂的唇,他平緩了下心情才道︰「她虛弱到只能喝一點稀粥,硬一點、濃一點的東西只要一吃就吐。要不是有寧王世子的幫忙,我連大夫都請不起……」
儲孟孫再也听不下去了。他該為自己的自大受千刀萬剮,秋老不原諒他是應該的,秋聲如果恨他更是情有可原。在他得到兩人的諒解之前,他連站在這屋里的資格都沒有。
他站起身來,退到一邊,突然間雙膝跪下,無聲地向秋老磕了三記響頭。
這不是示弱,而是愧疚、是道歉、是悔恨,是永生難忘的痛楚。
沒料到他會這麼做,秋老不禁愣了下,但儲孟孫沒有再多說什麼,極溫柔地替秋聲蓋好被子後,隨即轉身離開了竹屋。
第9章(1)
秋家破落的竹屋旁,多了一間茅屋。
數日後,竹屋外的籬笆搭起來了,雖然看起來不太整齊,但至少山上若下來幾只野狼狐狸的,應該還擋得住;竹屋破掉的屋頂已經修復,窗戶系補得一點風都吹不進去,甚至連牆壁都用糯米和著土,給填得密密實實、穩穩當當,竹屋再也不是一開始那彷佛一推就倒的膽弱模樣。
每隔幾天竹屋的門口都有人擱著些獵物,有時是山鼠,有時是溪魚,總之千奇百怪什麼都有,有時還會放幾包滋補的藥材,也虧得送獵物的人在這大冷天的,還能打到東西。
院旁堆滿了砍好的柴薪,一旁的小炭爐呼呼地燒著熱水,門外放了個大水缸,一個穿著深青色棉布衣的粗壯男人,正由小溪提來一桶桶的水,欲將水缸注滿。
這是儲孟孫,一個認為自己萬死都不足以贖罪的男人,那天他看見秋老辛辛苦苦地提水進屋,便自動自發地攬下這個工作,還放了個水缸讓秋老能方便取水——應該說,他攬下了所有工作,讓秋老能無後顧之憂,專心地照顧秋聲。
接近過年的大冬天里,儲孟孫卻忙得揮汗如雨,黝,的面容上透著紅,不知是被凍著還是熱著。突然間,他感到自己被人注視著,往竹屋的方向一看,果然看到秋聲房間的窗戶大開,她站在窗邊,瘦弱得好像快被風吹走般,一雙大眼幽幽地看著他。
他放下水桶,大步地走向她,很想出口責難她大冷一不關窗會凍著自己,但那些話卻像梗住了喉,怎麼也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