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倒退了一步,以不可思議的目光重新打量面前的枯瘦少年,半晌,才遲疑著道︰「……你學武功,也是為了跟他們一樣,去殺人麼?」
「話也不能這麼說。」小喬的眼珠子轉了一下,從地上站起來拍拍,「人總是要殺的,但我也沒說拿它當樂趣!好了,我不跟你多羅嗦了,你什麼都不懂。」
他厭惡地沖四月揮揮手,隨手從近旁的枝頭上摘下一枚果子,胡亂在衣衫止抹了兩下,張嘴就是一大口,含糊不清地道;「我還得回去想法子,琢磨著明天再來打動我師父呢!」說完,他就蹦蹦跳跳地走了。
四月看著他的背影,周身卻不由得感到一股巨大的寒意。
原來這世界上不止杜仲一個魔鬼,大大小小竟有那麼多,還有下計其數的後來者期望加入到這個行列當中。
她忽然覺得天地間已是一片灰暗,再也沒有一絲光亮。
很快,準備午飯的時辰就到了,廚房里的眾人又忙碌開來。
四月正坐在一條小板凳上,低著頭,彎著身子,安靜地把菜里的枯葉和混進來的雜草剔除出去。
忽然,一個梳著羊角髻的小丫頭急匆匆地跑進來,沖到正在顛勺的老胖面前,張口就嚷︰「哎喲,不好啦,大師傅,我這會兒肚子疼得厲害,你那道鯉魚湯我可送不了啦,你趕緊幫我找個人頂替吧!」
老胖吃了一驚,喃喃道︰「這可難辦?,二少爺一向不喜歡在自己的身邊忽然有陌生的人出入,他房里的菜一貫都是小葫蘆你送的,突然換個人,二少爺要是察覺了,這責任我可擔待不了。」說著,他把手一攤。
「不行也得行啊!」小葫蘆緊捂著肚皮,一張粉女敕的小臉上已經疼得滲出了細細的汗珠,「我怕是吃壞肚子啦,你要堅持讓我送,那萬一在少爺的房間里就、就——這個責任你來負吶?」
「行行,那你快去‘解決’吧!」老胖一听,立馬像死了親爹一樣哭喪起一張臉。
小葫蘆得了赦令,一陣風似的逃子出去。
「老胖,出了什麼事鏟」王大嬸湊過來。
「還不是小葫蘆——」老胖恨恨地瞪了一眼門口,「這時候鬧什麼肚子,二少爺的菜送不成了。」
「啊?那可不得了!」王大嬸也吃了一驚。
要是耽誤了少莊主用餐,頭一個暴跳如雷的肯定是杜總管,他一定會毫不留情地把他們都辭退得干干淨淨。
「哎,老胖,你看——」
王大嬸忽然瞅見了一絲希望。
老胖順著她手指的指引一看,胖嘟嘟的大圓臉上眉頭也立時松了,「不錯不錯,或許有一線生機也說不定。」
王大嬸所指的方向正是四月所待的小角落,正低頭挑菜的她卻對不遠處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王大嬸腦筋轉得飛快,繼續建議︰「她們倆身形差不多,我再讓李嬸兒幫著打扮一下,讓四月也扎上跟小葫蘆一樣的羊角髻,再換上她的衣裳,肯定能把少爺蒙過去,反正他也從來不在意下人的長相。」
「嗯嗯,」絕處逢生的老胖連連點頭稱是,臉上的笑意也更濃了,「你要記得告訴四月,把菜端上桌後就低著頭退出來,省得出岔子。」
「哎,這我當然曉得!」
「快,快把這套衣裳換上!」李大嬸催促著四月,邊說邊推門走了出去,「我在外邊等你,換好了就快出來。」
細白的小手緊抓著粉綠色的衣衫,四月的胸膛劇烈地起似著,一顆心怦怦直跳。
她想不到老天會如此眷顧她,這麼快就賜給了她報仇的機會。
送鰻魚湯,很好——
顫顫巍巍地從床邊櫃子的暗格里取出三個一般大的小瓶,原本嬌弱的唇角卻露出一絲連自己都不甚熟悉的冷然笑意。
只要隨意取出其中的一瓶,倒些粉末在湯里,她的大仇就可以得報了!
強忍著興奮和激動,四月快速地換好衣衫,又顫抖著拿起一個小瓶藏入懷里,收拾完畢才打開門走了出去。
「嗯,不錯不錯,」李大嬸一見她就發出「噴噴」的贊嘆聲,「除了臉蛋兒,其他都挺像!」
「李嬸兒,我們去廚房端湯吧!」四月極力不讓自己的聲音听來有一絲顫抖。
原本花不了多少時間的路程,卻像走了大半年,每一步都讓四月如踏針氈,邁下去後卻又像飄浮在高高的雲端上,有一種奇異而近乎瘋狂的感覺。
「說起我們二少爺啊,這孩子也怪可憐的——」李大嬸忽然又扯開了話題,「大少爺生病去得早,下頭又只有一個三小姐,老爺只剩下二少爺這麼一個兒子,把全部期望都押在了他的身上。小小年紀就得被逼著學功夫,我可記得清楚,頭幾年他的身上總落得傷痕暴暴,唉——」
她重重嘆了一口氣,「這孩子的性子也倔,無論吃了多大的苦,都咬著牙吭都不吭一聲,把夫人都急得直掉眼淚……現在倒好,我們冷鶴山莊在江湖上的威名越盛,要打主意的人也越多,有些人見二少爺年紀輕輕就名動武林,妒嫉得不得了,三天兩頭約他比試,比不過還盡使些陰詐的手段,一門心思要整垮他呢!
也真難為了這孩子,自打他跟嵩陽派的掌門比試,一劍成名以來,老爺怕他遭人暗算,總是提醒他要提防,對每個人都冷著一張臉,省得人家以為有機可乘。可在山莊里的時候,少爺的精神卻又難免要放松下來,所以只得盡量少讓陌生人去接近他,平常生活上的打理也都固定指派了幾個人,就連吃東西前,還得預先用銀針一一試過的——」
第3章(2)
「銀針!?」四月陡然叫了出來。
先前李大嬸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串,她其實根本沒听進去,只是處在一片混亂茫然的心緒中,不知為什麼,單單「要用銀針試毒」這一句,竟清清楚楚地傳人了她的耳中。
「可不是,」李大嬸卻根本不知道四月心里在想些什麼,只當她沒見過世面,純屬好奇,就耐心地解釋道︰「食物里大凡有毒的東西,銀針一踫上就會發黑,那是在提醒吃東西的人,要是讓這盤食物落到肚里,小命兒就沒啦!」
「是嗎?原來如此。」四月虛軟地應著,粉拳緊握在身側,她的心卻已徹底涼了。
原來復仇的路並不如她所以為的那樣順遂,也許她還有許多個日日夜夜需要在這里煎熬。
等走到廚房端湯的時候,四月整個人已變得無精打采,神情黯然。
老胖卻以為她膽子小,在害怕,樂呵呵地道︰「別怕,我們二少爺雖然總是冷冰冰的,可對下人從不動粗,你只要把湯安安穩穩地放在桌上,快點退出來就可以了。」
「我知道了。」四月低著頭應了一聲,以掩飾眼里幾乎快閃出來的淚花。
那道已足足炖了近三個時辰的烏雞鯉魚湯就盛在一個圓滾滾、無比精巧的碎花青瓷罐里,瓷罐擺在一張木桌上,旁邊還放著幾個同樣鼓脹著大肚子的陶罐,里面分別放滿了鹽、糖、味精等調味料。
四月滿心不甘願地走過去端湯,心里忽然萌生了一個孩子氣的念頭,雖然暫時下不了毒,也要讓那個惡人吃些苦頭。于是,趁著廚房內的眾人不留意,她迅速地打開其中一個陶罐。舀了兩大勺她自以為是鹽的東西加入湯內,然後像做了虧心事一般,低頭端著湯快步走了出去。
李大嬸正等在外面,她帶著四月一路七拐八彎,直到進入一個青石墁地、古木參天的大院落,忽然壓低聲音道︰「二少爺就在里面,他喜歡安靜,你可千萬別擅自說話。把湯端好,別灑了,快去快回,我在院外等你。」說完,她就自顧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