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美佳互道晚安後,她關上套房的門。總算可以好好放松了。
她以為自己會在學姊面前嚎啕大哭,但幸好沒有,她覺得自己異常的冷靜。
那是因為你很殘忍。不論是真實的王章言還是幻影的王章言,都這麼對她說。
夏星想,桐平大概也會這麼想。她不禁嘆息,伸手想抱女乃油,但它不太理人,似乎是住邊大地方,小地方反而嫌棄,心情不好地窩在單人沙發上生悶氣。
好像連女乃油都在說她殘忍。
也許,女乃油應該留給桐平,他會領養吧?好不容易,才有了可以親近的動物;好不容易,他們的感情才變好。
夏星真心覺得拆散他們的自己很殘忍。
第9章(1)
他一直覺得自己做得不好,越想做好卻越失敗。
桐平想,沒有人知道他的困境,母親一味地想要掩蓋事實,制作完美的假象,而他的父親,他從來就無法好好與父親對話,他一直覺得父親認為他做得不好。
當初發生疑似和小模吸毒,小模最後暴斃的事情,就算最後調查還他清白,證明他只是剛好爛醉在同一個場合,但輿論讓他深感害怕,所以父親要他去無人島時,他沒有拒絕。
他已經在嘗試改變自己,他以為他的確是改變了,可夏星為何仍然拒絕他?
到頭來,他失敗到連努力過了,都沒有辦法。
案母和夏星是不是對他期待著什麼,然而他始終做不到,結果就被拋棄了?桐平偶爾會這麼想。
一切又回到開始錯誤的日子,只剩下他一人的家,連空氣都變得不一樣了。縱使是恢復原狀,也不可能回到他未遇見夏星前的時候。以前他是怎麼生活的?對了,他根本就沒有在這個家好好生活過。
他感到悲哀地笑了起來,因為如此,對這個家的回憶,就是對夏星的回憶,家中的任何角落,都有著她的身影,抹煞不去。
原來就是這種感覺,彷佛作夢一樣的感覺。桐平不禁想。夢醒了,回到現實,不論再怎麼戀棧,都會消失。宛如是在夢中和夏星一起生活的日子,徒留影像,她的氣味、她的體溫、她的親吻,好像都已經逐漸遠去。
桐平一大早就到學校。
不是因為上進,而是無法獨自在家里待下去。意外的是,他也不想再喝酒買醉,因此他唯一能去的地方就只有學校了。
早晨走在校園,他覺得空氣也不一樣了,很清新,整個感覺讓人很舒服,在陽光還未正式露臉時,不會覺得熱。
已經要夏天了,不知不覺,他離開無人島也快一年。桐平想。時間原來過得很快。
學期就要結束,這也代表學級最後一年的學生要畢業了。
桐平踫巧遇上畢業生正利用學校著名建築物在拍攝畢業生群照,經過的人都必須繞道而行。避開前,他在一群穿著相同大學服的人當中看見了溫柔,她拿著拍攝用的畢業證書,笑得很開心。
不知是否為默契,溫柔也發現了桐平,她微微招手。
桐平莞爾一笑當作是招呼後,默默離開,到系辦公室,因課務相關事宜找系助教協助,卻撲了空,他便逗留一會兒,看一些數據。陸續有人前來,同樣找不到人,便先離去。
此時,一個男人拿著一迭資料走進來,桐平本來不以為意,直到對方叫住他。
「屈桐平。」男人說,語氣不像是詢問。
桐平沒有響應,瞧了對方一眼,他並不認識這個人。
「夏星她還好嗎?」男人突然問,表情很復雜。
不想理會的桐平,臉色瞬間大變。
男人淡然地笑了笑,「最近好像沒有看見她在診所里。」
桐平沒有搭話。
男人見狀,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放下數據在助教桌上後,隨即離開。
桐平頓時感到荒唐。這個男人莫名其妙的舉動,似乎分明是沖著他來的。
為什麼會知道他認識夏星,也知道診所的事?是曾到診所的寵物主人嗎?
桐平好奇地往助教桌上一看,男人所放的文件,只是很普通的申請文件,上面有寫名字,應該是他本人。
王章言,系上的博士生。
這個男人提到夏星,眼神透露出的情感,不似隨口問候的單純。桐平想起男人的面容——斯文、沉靜,但給人的感覺不夠爽直,令人不愉快,尤其,當他嘴中說出夏星兩字時,真想一把撕爛他的嘴。
如今想想,他其實對夏星不甚了解。桐平恍然地想。終于領悟到他對夏星的愛竟是如此片面。
這還是第一次,他發現自己從來沒有試著去了解,他視而不見籠罩在夏星身後的那一大片陰影。
「說要慶祝我畢業的人,為什麼臉色這麼難看?」溫柔不禁問︰「發生什麼事了?在想什麼,這麼入迷?」
拍完畢業照,溫柔馬上打電話給桐平,約了晚上踫面時間。他們在一家義式餐廳吃飯,從剛才一點完餐,桐平就陷入自己的思緒中,問話也不搭理人。
「遇到某人。」桐平輕描淡寫地說。
「誰?」溫柔隨口問,見桐平似乎不會回答,便又說︰「說到某人,跟你住在一起的那個女人是誰?」
「怎麼連你……」桐平一臉錯愕,「你怎麼知道夏星的?」
「原來是在想夏星,才一直心情不好喔。」溫柔恍然大悟,沒好氣地說,又道︰「我是不知道夏星啦,是上次你喝得爛醉,送你回家時遇到的。」
「喔。」桐平應了聲,表情有些黯淡。
「怎麼?吵架?」溫柔好奇地問。
「分手了。」桐平落寞地說。
「分手?你們不是姊弟嗎?」溫柔揚高聲,訝異地說,隨後又嫌自己傻,竟然相信夏星那女人說的話。
「姊弟?」桐平語氣驚訝地說,難以置信地瞪大眼。
「需要這麼吃驚嗎?你難道就沒有跟別人介紹你隨意帶上床的女人說是自己的妹妹?」溫柔笑說。
「她跟你說我們是姊弟?」桐平又再問了一次,表情開始感到困惑。他想起夏星有說過,要以姊弟的關系生活下去,他當時以為她在開玩笑。
「她說,你們是法律上的姊弟,說是你父親收養了她。」溫柔見桐平的反應,隨即說,並補充表示,「現在想想,也真不合理,怎麼可能會讓和自己沒有血緣關系的人,來繼承自己龐大的財產……」
溫柔不以為然的話,更加刺激著桐平,他整個人像是被抽空般,無法打起精神地頹坐在位子上。
缺了一塊的拼圖,已經找到了,他的疑惑,全然解開,他隨即站起身。
「桐平,怎麼了?」溫柔不解地問。
「對不起,下次再補償你。」桐平丟下這句話之後,便邁開腳步,頭也不回地離開。
在回程的路上,桐平一邊想著夏星的話,止不住自己感到愧疚的激動。他怎麼能做出那些事?他難以置信自己的所作所為,竟然把一切都毀了。過去是,現在也是,他徹底傷害了夏星。
他一直深埋在內心深處的記憶,如今鮮明地浮出了。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無法坦然面對自己的母親。只要一想起當時,都是母親哭得聲嘶力竭的模樣,所以他選擇無視,他選擇遺忘。他忘了替那個姊姊求情,忘了說所有的事都是他一個人做的,包括是他自己要走進海里的。
曾經,家里的確出現一名女孩。在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家中,來了一個女孩,父親說,以後這個人就是他的姊姊。
原來,就是夏星。
那他做了什麼?桐平崩潰地想。
所以這才是夏星說,不可能會愛上他的原因。不是不愛他,而是他們不能相愛。他頓時恍然大悟。這一切的錯誤都是他造成的。他更是悲切地想,或許他帶給夏星的痛更大,他摧毀了不應該被破壞的界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