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致杰黑眸凜然,一瞬不瞬緊盯她,漆黑瞳仁在白得不思議底色下,雙眸宛如罕見的磁石,具有特別吸引力。
驀然相視,氣氛靜得出奇,彷佛可以听見空氣振動的聲音。
倪予晨唇邊笑意凝了凝,美眸困惑。「怎麼了嗎?」這句雖是問他,卻更像是在問自己。
怎麼了——內心那片柔軟與脆弱是怎麼回事呀?倪予晨糊涂了,于是,悄悄移開目光。
她穿了一件象牙白絲襯衫,從剛剛他就一直握著她的手,此時已悄然移向上,貼伏她肩後手臂附近,隔著觸感滑膩涼薄的衣料,感覺他手心溫熱。
當她內心泛起異樣感,禁不住責怪他太緊盯著她不放了。
下一秒,她不客氣揚睫凝瞅,他忽舉手踫觸她左側臉頰下緣靠近耳畔的肌膚,指月復輕柔,卻在她想要制止前先放開。
「喝點什麼吧。」瞟掠她一眼,他瞬間變得溫文有禮。「我幫你點。」
順著他目光,倪予晨視線投落在酒單上,沉吟著。「我酒量不是很好耶。」
「選酒精濃度低一點的。」考慮著,他轉身倚靠吧台,單手向後撐在台面上,側臉瞅向她。
店內正播放U2的歌,〈withuorwithoutu〉,他不自覺輕哼,手指屈起在台面輕敲。「草莓氣泡酒?」
她偏著頭想了一下。「好。那你呢?」
沈致杰點了波蘭出產的雪樹伏特加,岩石般巨大的冰塊乘著透明酒液,屋內彩色斑斕燈光映照下,散發奇妙的光澤,輕輕搖晃酒杯,發出清脆聲響。
他喝到第二杯才開始微眯眼跟她聊天,黑眸浮現慵懶的神情,一笑,帥氣俊冷的五官變柔和,很容易迷倒女人。
倪予晨不為所動,還嫌他放電放得太勤,她可不是靠一兩杯酒就那麼容易上鉤的女人。
兩人出了餐廳,肩並肩,順著蜿蜒石板小徑一路向下,偶爾沈致杰會輕輕哼起那首U2的歌,夜色路燈鵝毛般發亮,照著潮濕未干的石板路,一地橘色濕澄澄的光景。
視線越過沈致杰寬肩,倪予晨瞅著他弧線俊美側臉,忽輕輕一笑。
「笑什麼?」疑惑看她。
「老實說,以前我很討厭你。」她無所謂的聳肩,豁出去的口吻︰「記得我們在辯論男女平等,你說女生如果真的想追求平等就應該主動去服義務役,而不是整天撒嬌,等男生約你出門、接送你、請客什麼的,享盡好處卻連一點基本國民義務都沒做到,你說那些話時的表情之高傲的。」
「嗯哼。」他淡淡微笑。「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說什麼歷史上所有戰爭都是男人發動的,女生可是很愛好和平的,看一看二次大戰那些好戰的將軍有哪個是女人,講話那副咄咄逼人的樣子也很可怕。」
「所以,你以前也很討厭我嘍?」才會多年來關系淡如水,毫無交集。
淡瞟斜覷,她黑眸燦笑晶亮,盈盈出水,靜靜等他回應。
「沒。我從沒討厭過你。」和她目光相對,他黑眸灼亮堅定,唇角揚起意味深長的微笑。
「怎麼會?」拉長音,她不相信。
沈致杰沒解釋,走到中環商圈他忽加快腳步,領先她好幾步,一個轉彎,竟不見人影。她認路本領不是很高,當下不知往地鐵站該向左還是向右,一陣錯愕,茫然停在路口。
「咦!」她左顧右盼,最後歪著頭納悶他怎麼人就這樣不見了。
當他忽然出現眼前,一副理所當然「嚇」她一聲,她顫了一下,沒好氣地嗔他︰「學長,你很幼稚。」
「N小姐,我是S先生,不是學長。」糾正她。
「S先生,你很幼稚。」她覆誦一遍,略帶嘲弄。
他倒是笑得很開心,黑眸閃熠,雙手擱放在口袋,悠哉自在。
「地鐵站該往哪?」她問。
他手伸出口袋,指了指路口前方,她理解淺頷首,正要過馬路,他忽然拽住她手臂,指了另一個方向。
「我的飯店在這附近,要上去坐坐嗎?」
「咦!」未能及時反應,困惑回眸望著他。
他扳過她雙肩,無預警低頭吻她,她停頓怔然卻沒拒絕,這一秒和下一秒都沒有。
*
飯店所在是二十七層大樓,側面是一樓咖啡廳,進入裝飾豪華的金色大廳,沈致杰按下電梯按鈕,這期間他一直牽著她的手。
等電梯時倪予晨猶豫了,向後退開一步,正要抽手,他回眸發現她惶惑不安,于是放開她,指月復輕觸她頰面;他的踫觸引起奇妙悸動,她的心宛如馬蹄奔跑前在泥地胡亂踢蹬,焦躁不安,表面上卻故作無所謂。
其實,這時的她仍舊不清楚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
察覺她臉部表情出現細微變化,沈致杰掩飾急切,聲音低嘎誘哄︰「上來坐一下就好了。」
在電梯里,兩人並肩站立,她不覺得他的話老實;她今年三十歲,不是易受哄的小女生,現在這樣的氣氛,一男一女的,怎可能「坐一下就好」?
透過電梯太過明亮的鏡面,倪予晨垂睫輕瞄他;他面容沉靜,看不出內在心緒,也沒有刻意對上她的目光。
「你現在單身?還是有女友?」
出電梯,倪予晨終于低聲問了一句。沈致杰回首看她,見她羽睫輕眨,不安地遠望飯店長廊深處。
他搖頭。「目前沒女友。」
「我……」欲言又止,她想說明。
但沈致杰再度搖頭,溫和地說︰「不必說,我不想知道太多。」
倪予晨黑眸頓時茫然,見他沉穩俐落拿出卡鎖開門,遲遲沒走上前。房門半掩,室內燈光亮起,他停在原地等候她。
「進來吧,我煮一杯咖啡給你。」黑眸沉定,五官俊美,毫無一絲表情,就這樣靜靜等她。
她遲疑著,面容緊繃,神色不安,完全泄露她的戒心;而他朝她伸出手,只說了一個字︰「來。」
她持續遲疑著,其實延宕的時間只有一、兩秒,卻漫長得像是過了一百年,令他屏住氣息,最終,她上前了。
房門在他們身後關闔,黑夜掩蔽,將屋外的世界完全阻隔;等到她離開飯店,已是第二天的早晨八點。
第2章(1)
車水馬龍的中環,太陽從霧氣濃重的雲朵里射出模糊的光芒。
倪予晨和沈致杰一前一後走出飯店,計程車已在一旁等候。他先上前替她拉開後車門,坐上車前,他溫和向她低語幾句,她沒有點頭,也沒有開口回應。
沈致杰退開,看著計程車徐緩開走,帶她進入繁忙熙攘的車流里,直到消失。
他俊美的五官原本面無表情,忽然頷部肌肉抽動了下,雙眸瞳仁的顏色變得更深,仿佛他剛才一直看的不是一輛普通的計程車,仿佛它帶走的不只是一個單純的邂逅。
他把視線抽回,轉身回到冰冷豪華的飯店里。
在遠去之後,倪予晨曾從四方形車窗向外探望,然而以她的角度和距離,是再也看不到沈致杰了。
她輕嘆氣。其實,她不明白自己真實的想望,她的內心在尋找什麼。
一個半月後
台灣夏季堪稱爆熱,戶外高溫三十四度,水氣明顯匱乏。
倪予晨正在事務所會議室里開會,忽然感到一陣頭暈。她的秘書韓昌進見她臉色蒼白,忍不住必心︰「你還好吧?」
她放下原子筆,輕拂額頭之後說︰「我沒事。」
他們簡短的對話打斷了倪芯恬在台上的報告,她目光伶俐輪流審視他們,直率問︰「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倪予晨回應。
「是嗎?」眸光銳利掃了倪予晨一眼,再對韓昌進說︰「你不覺得她從香港出差回來就有些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