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電話掛斷。
「再見。」對著無人會回應的電話筒,她听見自己這樣說。
八點整,守在自家樓下的林曼如遠遠地就看到一輛深藍色休旅車向自己駛來。
深藍,多適合他。
那是睿智、冷靜的色調,冷靜到幾乎冷酷。
不出意料的,車子在眼前停下,車窗緩緩降下,街道陰暗,她看不清男人是用怎樣的眼神看自己,只听見那熟悉的嗓音道︰「上車。」
她乖乖听話地上了車。
罷坐下,就能聞到熟悉的煙草味,參著清涼薄荷香;這是他的習慣,抽完煙後要噴點香水,他說不喜歡身上有煙味。她當然也不喜歡煙味,但這麼久了,只要聞到這混合的特殊氣味,第一個聯想到的就是他。
不知不覺,這專屬氣味,總能讓她安心。
靠得近些後,才看清了他。還是那張讓她日思夜想的俊顏,一身挺拔的黑色西裝,剪裁俐落,身形是那般精實可靠。多少次,她渴望能被這個身子擁抱,可最終仍是痴心妄想。
「你吃過沒?」他問。
還沒。一下班就急著趕回家,只怕讓他等。可是這些她都不會說,為什麼要說?
「沒胃口。」
听見她的回答後,男人好看的眉毛輕皺了下,如果不是仔細看,根本無從察覺。
可她一直都是注意他的,每一個細微的小動作,她都細細觀察著;過去八年,一直都是如此。所以她知道,他開心時會咬咬嘴唇,難過時會繃緊下顎,生氣時……會皺眉。這些習慣她都無比熟悉,卻始終搞不清她究竟該做哪些事,哪些事可以讓他高興些。
她總是讓他皺眉,這也許是自己最失敗的部分。
第2章(2)
「節食減肥對身體不好。」他冷冷冒出一句,冰涼的語氣不像關心而是指責,「何況你也沒幾兩肉了,何必一直減。」
她沒有。
沒胃口,是因為每次面對他時都緊張到手足無措,也是因為接下來要對他說的話;節食減肥是大二那年的老黃歷了,自從知道他不喜歡後就再沒做過。
她很努力地讓自己吃得豐腴,為了自己的健康,也為了他。認識這麼多年了,他對她的印象仍然停留在過去,難道他都看不見?
他的確都看不見,因為他眼里始終沒有她。林曼如垂下雙眼,嘴角撐著微笑,心里已有了定論。
「不是有話要說?」陸諒則收回看著她的視線,望向前方的路燈,淡淡說道。
「那天真的很抱歉,讓你被誤會了。」她首先提起晚宴的事,畢竟是不歡而散,她想,總要有人為那日的事情負責。
所以她道歉,盡避難堪的也是她。
「同事們只是開玩笑,你不要在意——」
「約我出來,就是為了說這些嗎?」他打斷,「如果是的話,你大可不用再說。」
陸諒則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墨黑瞳孔里的冰冷讓她不寒而栗。「你並沒有做錯什麼,所以不需要道歉。」長睫的影子映在他臉上,光影淺淺,卻加深了他氣質中的憂郁,林曼如一直很愛慕這樣的他,但此刻只感到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該道歉的是我,答應要陪你去,卻中途離開。讓你難堪了,我很抱歉。」
「你——」
「但如果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離開。」陸諒則說,眉間的皺褶是通向他心底的路障,而她從來不曾將它排除開過。「我沒有辦法回應你,所以也不該讓你產生多余的想法。那天的情況,雖然只是旁人起哄,但如果我不走,你或許會產生期待,不是嗎?」
彈性再好的橡皮筋,拉扯久了,也會變得疲乏,直到撐不住的那一刻;在那一瞬間,就會斷開。
再也無法成為一個圓。
沉默,像「永遠」那般彌漫在車廂內,其實只是彈指之間。
知道他是對的,這樣不會得到回應的情感,她的確不能再有多余的期待了。
只是,好不甘心……最後仍是被他拒絕了。不過這樣也好,傷得重些,才會痛,才不會再犯。
「陸諒則。」她喚他,「今天我找你出來,除了想跟你道歉,也是有件事要告訴你。」
「這八年,我不後悔我喜歡你。」因為是最後一次,所以眼神不再緊張,而是堅定鎖住了他,「喜歡你,一直是我自己的事,與你無關。」說到這里,她艱澀一頓,才繼續︰「所以不再喜歡你,也是我的決定,並不是你不好或其它因素。」
終于,她在一貫冷淡的眼里找到了一抹訝色,這點小得意驅走了最後的不舍,「我不想再喜歡你,不要喜歡你,也不會再喜歡你了。」
「以後,如果有緣,就做朋友,沒有,我也不會強求。」
說得挺輕松,但真的要做到,實在很難。畢竟是八年的全心付出,說放棄容易,要做到很難。可是,在這樣沒有希望的單戀里,她只能自救。
「不會再纏著你了,陸諒則。」她淺笑,「還有,真的很謝謝你,我愛過的男人。」
語畢,往他無防備的臉頰輕輕一吻,不帶任何情愛,而是一種告別。
紀念過往的歲月,她曾經愛過他。
「我剛剛告訴陸諒則,說我不要再喜歡他了。」回家後,她打電話給余朗佑,鄭重其事地宣布。
「這又是什麼新手段?」她可以听出朗佑的漫不經心。
就知道他不會相信。
林曼如輕笑了一聲,「不是什麼新手段,是真的。我、不、要、再、喜、歡、他、了。」她一字一字吐出心聲,最後再次強調︰「听清楚了,不只是不想,而且是不要、不會。」
對于方才的結束單戀宣言,她感到萬分自豪,像是找回失去多年的傲骨。
這樣的戰績,使林曼如忍不住像只驕傲的孔雀,抬頭挺胸地在第一時間向最好的青梅竹馬炫耀。
似乎是從話筒中感受到了她的決心,余朗佑沉默了幾秒後,忽然問︰「你在哪里?」
「在家。」
「別動,我現在去找你。」沒等她回話,電話就掛斷了。
半個小時後,余朗佑出現在她家門口。
「你從哪里來的?好快。」
「這不重要。你家哪里可以抽煙?」只見他從包包里拿出一盒未拆的香煙和打火機,獻寶似地對她一笑。
「你哪里來的煙?」林曼如詫異地盯著他手中的煙。朗佑平時不抽煙,到底是去哪里搞來這東西?
「買的。」余朗佑理所當然地翻白眼,徑自走到陽台,不熟練卻可以飛快地點燃,就著深吸了一口才道︰「好了,現在你快跟我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一遍。」大抵是煙的滋味不好,他皺了眉一口吐出,又再吸了一口。
一定不是什麼好味道,她想。只是夾在手指間,不抽白不抽,所以才一口接一口。
余朗佑倚著陽台緩緩坐下,氤氳白煙緩緩上升、消散,最後連難聞的氣味也不留,最終消失無蹤。只見他晃了晃手中的煙,看樣子是在觀察風向,最後選擇了不會有氣味的一邊,示意她坐下。
「為什麼要抽煙?」她走向他身邊,低聲問。
「慶祝。」他抽了煙後,有些不適應地輕咳。
換她翻白眼,「你白痴嗎?」
「現在你可以說了。」他又咳了一聲。
朗佑爽朗的聲音和渾濁的煙氣實在不搭,可她再懶得糾正,便一五一十向他報告了方才所發生的種種。
筆事說完後,她靜靜地看著煙蒂默默燃燒的火光。這是第幾根煙了呢?她只注意到朗佑不停地點燃、熄滅。
「我說完了喔。」抬頭看向他,期待他會說些什麼。安慰也好,揶揄也好,總之他該說些話,替她這荒謬的八年感情史結局做些批注。